雲木合掠過金銀錁子, 翻找出車內的糕點喂林笑卻。
風雪吹動車簾,冷風呼呼灌進來,雲木合將林笑卻抱得更緊。
安靜良久, 隻有風的呼嘯聲,雲木合倏地道:“世子, 我與知池……”
他想起過去種種, 把知池從一個小孩帶到大, 從來就不是夫妻關係。隻是過去他看不清,他以為就像恩人說的, 知池是他的夫主, 他隻是一個童養媳,養大自己的丈夫。
可這麼多年下來,點點滴滴隻有親情, 他無法想象與知池成為夫妻。
對知池來說, 娶自己視為父母兄長的雲哥, 何嘗不是一種折磨。知池受的折磨已經夠多了,他不要成為又一重負擔。
恩情太重,與仇恨一樣, 會將人壓垮。即使知池願意背負,他也不願了。
雲木合摟緊林笑卻, 細細地給他擦汗:“世子, 若您能救走知池,不會牽連你自身, 我感激不儘。”
“若會帶給世子……”雲木合哽咽得說不出話, 默了許久,他道,“若世子辦不到, 不用強求。給知池一個痛快,若能將他屍身給我,對木合而言,已是天大的恩情。”
雲木合閉上眼,阻止淚水滾落。他救不了知池,無法帶給知池幸福,更找不到辦法讓知池快活地活下去。
就算救走知池,天大地大,哪片不是皇帝的國土。他擔心自己養大了知池,卻找不到辦法養知池到老了。
雲木合淚水滑落,滴在了林笑卻的臉頰上。
馬車向前,雲木合已做好了決定。若知池能夠活著出來,他無論如何,也要帶著知池活下去。
若知池隻剩一具屍骸,他埋了知池,便殉了他。
林笑卻緩緩抬起手,撫上雲木合眉眼,想為他拭淚。雲木合抱著小世子,沒有推辭。
……
約定了地點,出了城門,雲木合下車離去,林笑卻沒有相送。
回程路上,林笑卻聽到車窗外傳來叫賣糖人的聲音。
“畫糖人咯,畫糖人,申猴酉雞戌狗亥豬,樣樣都能畫~”
明明叫畫糖人,畫的卻是猴雞狗豬……林笑卻閉上眼,任馬車行遠,叫賣聲漸漸散了。
回到宮中,天色已黑。
宮燈盞盞,燈火溫暖。林笑卻望見窗外月色,靜靜怔了會兒後,讓山休磨墨。
他寫了封給蕭倦的信,找到裝皇後娘娘簪子的木箱,打開箱蓋,將信壓在了玉蘭簪下。
他狀似玩笑道:“山休,這是我最喜歡的物品,就算將來我離開了,這箱子也是要做陪葬品的。”
山休直覺有什麼事發生了,但主子不言,他不能強問。他跪下來,讓主子不要泄氣,陛下寵愛主子,就算有天大的事,主子也不會有事。
林笑卻道:“當然,我隻是有些傷心。狀元郎有自己的妻子,我卻自私地趕走了他的妻。山休,這件事你不會告訴彆人的,對嗎。”
山休怔了片刻:“主子知道了?”
林笑卻笑:“對啊,我知道了。我發現人真是自私,我會嫉妒,會不安,會不想看到他。雲木合是個很好的人,可我……山休,以後不要再提到他了,誰都不能提,我不想知道。
“如果你選擇戳我的傷口,或是把我的卑劣告訴任何人,我不會要你了。”
山休膝行過來,抱住林笑卻的腿,焦急道:“主子彆不要奴才,奴才不會說的,奴才誰都不會說。”
林笑卻乏力地站著,山休說與不說,影響不了大局。雲木合不見了,張束一定會知曉。
他隻是找個理由糊弄山休,免得山休胡思亂想惴惴不安。
林笑卻將山休扶了起來,他道:“我知道山休待我的好。夜深了,休息吧。”
夜深了。
太子卻睡不著。燁京城戒嚴,太醫院氛圍緊張,他隱隱約約察覺到有人在監視自己。
侍從官稟告了冬日盜賊頻發,燁京城內外直屬軍加強了巡視的消息。
太子道:“冬日寒涼,一年到頭沒有什麼積蓄的,就想著勾結作亂。加強巡視,確能保護百姓安居。快過年了,戒嚴讓百姓們過個好年,明年春天才能更好地投入耕種。”
“今冬雪厚,瑞雪兆豐年,明年大抵能有個好收成。”太子拍了拍侍從官的肩膀,“你也彆忙活了,好好回去跟家人裡團聚團聚,夜深了,去休息吧。”
侍從官心一突,明白太子是讓他彆說了,什麼事都不要再稟告,直接退下。
侍從官神情平靜,一如既往的恭敬,行禮告了退。
威侯府。
秦泯還在跟追風、踏雪閒聊,隱隱聽到極細碎的聲響,雖有風雪,但秦泯征戰多年,哪能分辨不出。
他撿了一把草料,心道有誰敢監視威侯府,除了陛下彆無二人。他都如此退讓了,陛下竟還不放心嗎。
也不對,之前也沒這樣。宮中應該是出事了。
秦泯抓著草料喂追風,他不能妄動,若是妄動,恐怕陛下的直屬軍會將威侯府直接包圍。現在,隻能裝著一切如常。
怯玉……秦泯心中憂慮了起來。
天將明時,帝王清醒了過來,執意要上朝。
太醫勸阻,蕭倦道:“隻是去一次罷了,張束,穿衣。”
臉色蒼白,戴上冕旒,玉珠稍稍遮擋。也沒大臣敢直視帝王。
龍輦鋪了好幾層厚褥,轎輦抬去,坐到了龍椅上。
扯到傷口,蕭倦麵不改色。
大臣們發現,此次上朝,帝王竟早早就到了。心中一緊,難道是嫌棄他們來得太晚了?
按往年慣例冬至、元正,各給假七日。元正即春節,就快過年了。
朝上各事議完後,蕭倦道:“這一年大鄴風調雨順,百姓各安生業,上下太平,諸位都辛苦了。元正將至,天寒地凍,尚書都凍病了,昨日還告了假。
“諸位都是國之棟梁,好好過個年吧。春節前,便不用日日早朝,十日一朝即可。”
有大臣以為陛下這是在怨懟尚書,故意試探他們,連忙站出來低著頭說不用不用,要為大鄴獻出全部身心巴拉巴拉。
還有跟尚書不對付的大臣,趁此時機添油加醋說尚書的壞話。蕭倦聽得,簡直想把台下的大臣都突突了。自作聰明。
丞相荀遊璋站在隊列前,心中生疑。陛下怎會如此好心體恤大臣。
但荀遊璋也不敢抬頭瞅瞅陛下,隻能試探地出列跪下道:“陛下體諒臣民,乃大鄴之福。謝陛下厚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丞相都謝恩了,想吵吵的也不吵吵了。有跟丞相不對付的,還想出列說巴拉巴拉。但被同僚扯了扯袖子。
“太冷了,”那同僚低聲道,“我鼻涕都快掉嘴裡了。彆說了。謝恩吧。”
那人也吸了吸鼻子,真是凍死個人,又不敢吃東西喝茶,上朝沒茅房啊,餓也餓了。本來先皇在時,也不是日日早朝的,隻是陛下登基後,上五日早朝才休沐一日,他們這些當臣子的也累死累活。上完早朝還得各歸各部門處理事項。
這麼冷的天,能不上就不上吧。那人的腳收了回來。各大臣齊齊跪下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就這麼下了朝,荀遊璋心中惴惴。一武將想過來跟他說句話,荀遊璋都趕緊躲了。
陛下到底是天冷了不想上朝,還是上不了朝?
陛下身體一向健壯,太子也不可能突然謀反,妃子都乖順,一時間,荀遊璋找不到由頭。隻能先照常辦事。
回了寢宮,傷口又流血了。太醫們趕緊處理。
蕭倦臉色慘白,額生虛汗,突然意識到過去不允其他皇子參與政事半分,隻讓太子處理些政事鍛煉,簡直是愚蠢。
對官員尚知轄製,對太子卻如此縱容。
此事過後,讓二皇子回京罷。
蕭倦很快又昏睡了過去。
睡醒了,便讓張束把怯玉伮叫過來。他道:“那個不聽話的,現在輪到他服侍朕了。”
林笑卻來了,得知那碎片紮得不深,沒有傷到要害,心中不知是何情緒。
蕭倦人高馬大,體格健壯,還穿著裘衣,那碎片能紮進去,已經是謝知池孤注一擲了,可惜就那刹那,倒地上的月生沒來得及抹蕭倦脖子。
若蕭倦真死了……也不成,殺了皇帝,謝知池一定會死。
蕭倦虛弱地笑:“怯玉伮,你應該慶幸朕沒死,否則,朕一定要怯玉伮陪葬。”
林笑卻心裡一緊,連忙換上悲傷的神情。他輕聲道:“臣願意的。
“陛下待臣如此好,臣願陪葬。”
蕭倦又笑,都要笑出聲了,太醫連忙道不能大笑啊,會扯到傷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