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說完這句話, 眼裡冒出了淚,他喜悅地笑,淚卻茫然地落。
滴到書頁上, 潤濕了紙頁,書香一下子惶恐起來。他胡亂擦了擦淚, 說會乾的, 他乞求道:“會乾的, 奴才拿出去曬,拿出去曬。”
他給自己取名書香,卻覺得自己的淚是臟的,一旦將書弄臟, 小憐姑娘就不要他了。
他慌亂地爬下床,鞋都忘了穿,捧著書往殿外狂奔, 若非好好穿著衣裳,倒叫人懷疑他是不是偷偷服了五石散。
他想要太陽來曬乾他落下的淚, 可天空中隻飄下了雪。他茫然地將書頁合攏了。
林笑卻拎著他的鞋出來, 走近他, 將鞋放了下來。
書香後退一步, 跪了下來。他問林笑卻收不收他, 這時候那茫然散儘, 反倒有股狠意。
橫衝直撞, 像一頭被關在囚籠裡走投無路的獸。
落雪了。林笑卻抬眸望天, 雪花飄飄灑灑, 寒風呼嘯著。
倏地,林笑卻腳腕被狠狠按住,書香俯身吻了他的鞋背。林笑卻想要後退, 但書香按著他腳腕一直往上吻,林笑卻蹲下掙紮,想要推開書香。可書香力氣好大,林笑卻掙紮中坐在了地上。
書香吻到小腿處,沒有繼續往上。他抬起頭來,直視著林笑卻:“姑娘,我願意做你腳下的泥。
“踩在我身上,你會走得更穩的。”
林笑卻眼裡冒出一滴淚,書香不明白那是被嚇到了,還是厭惡,或是憐憫。
他不在意。
他凝望著林笑卻美麗到極致的容貌,看到的卻是自己的生路。
書香說姑娘不能做妾,妾室是隨手轉送的玩意兒,一定要做正妻。
書香道:“正妻是臉麵,正妻是不能隨便送人的。奪人妻子,是死仇;奪人姬妾,隻是消遣。”
書香抬起手,想要為林笑卻撫淚,可他是塵泥,臟得很,又怎麼能觸碰天上的月。會把月弄臟的。
林笑卻落了那滴淚,便默默地看著書香。
雪花落在他身上,他覺得微微的涼。
書香將手抬得更高,舉到林笑卻頭上,想要當一把傘遮住寒雪。
林笑卻驀然莞爾,溫暖的笑,眉眼彎彎。
書香怔了片刻,也跟著笑了起來。
“我當你答應了,”書香道,“你收下了我,我會賣命的。”
傍晚的時候,晏巉回來了。
晏巉穿著白衣出了皇宮,去街頭巷尾走了一圈。很多路麵堆滿了屍體,無法通過,晏巉踩在屍體上繼續往前。雪漸漸大了,屍體上堆了雪,就顯得沒那麼可怖。
內城的主要街道晏巉都走了一遍,有還活著的小孩認出了他,從房子裡跑出來,揪住了他的衣擺。
“大人,是不是晏巉大人。”小孩帶著哭腔說,“你不要當貴妃娘娘好不好,你像從前那樣當大官。”
“當大官,有吃的,爹娘不會死。”小孩不明白那麼多,他隻知道晏巉以前當大官的時候,大家的日子過得比現在好多了。
沒有那麼多屍體,沒有兵臨城下。
小孩的手很臟,弄臟了晏巉的衣擺。
晏巉垂下目光,並不柔和,隻是道:“會好起來的。”
隨後拔劍劃破衣擺離開了。
小孩揪著手裡的碎布發呆。
晏巉回到宮中後,沐浴很久很久才換了乾淨衣裳。
出宮步行的衣衫鞋履,晏巉丟在空地上燒了。
他本想下命令將街頭巷尾的屍體焚燒,但現在還剩的人手都在守城,隻能罷了。
內城堅持不了多久,燒屍體的事留給濮陽邵罷。
晏巉沐浴完,回到寢宮來。
林笑卻沒有睡著,見晏巉過來了,在燈火裡輕輕叫了聲大哥。
晏巉應了,他戴著新的手套,跨過床上中界線,掀開林笑卻的被子,將他抱住。
林笑卻倦倦地躺在晏巉懷裡。
晏巉解開他裡衣,手覆在林笑卻肚子上,問他吃飽了沒有。
林笑卻說吃飽了,他小聲說:“雖然有點難吃。”
晏巉說援軍遲遲不戰,還活著的人堅持不住,或許會有投降的。城破了,外麵的東西運進來,就能吃到其他的。
林笑卻好奇地問:“為什麼援軍不戰?”
晏巉摸了摸林笑卻的肚子,有點癢,癢得林笑卻笑了起來。
晏巉在林笑卻的笑聲裡說:“或許想讓薑清境死,想讓陛下死,或者讓我死。”
“我們礙了很多人的眼。前頭的不死,後麵的起不來。”晏巉道,“也或許,前頭那幾場敗仗,真的嚇破了那些人的膽。日夜狎妓比在戰場上送命更快活。”
林笑卻的思緒卻歪到了狎妓上,他問哪裡來的妓。
晏巉道:“勤王軍也是會劫掠的。”
林笑卻驚了下:“勤王的軍隊,劫掠?”
晏巉給林笑卻講了個故事。之前南周也北伐過,北地的漢民全力支持,結果南周軍隊一去,直接劫掠一通。
後來南周敗了撤離,北雍的軍隊來了,又是劫掠一通。
“金銀、米糧……女人,有什麼比搶來得更快。”
林笑卻沉默了下來。
晏巉撫著林笑卻的肚子:“怯玉伮,你不會生下野種。”
林笑卻輕聲說:“我不想被人碰,我想換回男子的衣衫。”
晏巉道:“男子淪為玩物,下場會更淒慘。”
林笑卻道:“在那之前,大哥把我殺了。一刀而已,不受罪。”
晏巉將林笑卻抱緊:“大哥會護著你的。”
隔著手套、衣衫,晏巉感受到怯玉伮的溫暖,都說溫柔鄉英雄塚,他不是英雄,在這一刻卻也不想離去了。
承明宮。
趙異又發瘋砍了床。但這次沒人給他抬來新床了。
趙異扔下劍,想都沒想就跑到了鳳棲宮。
到了殿門口,才想起晏哥一定回來了。
趙異遲疑許久,憑什麼他不能踏進去,反正他不是來找晏哥的。晏哥討厭他又怎樣,他現在還是皇帝,還能耍耍皇帝的威風。
趙異雄赳赳氣昂昂踏了進去,但豪邁了幾步,就頹喪了起來。
腳步輕輕的,輕輕地靠近,一柄劍攔住了他。
趙異道:“是我。”
晏巉道:“陛下來所為何事。”
趙異直白道:“床被砍壞了,下人不知跑哪去了。”
晏巉道:“去彆的宮殿一樣能睡。”
趙異道:“你以為朕來找你?朕不喜歡你了,朕瞎了眼,一直瞎眼,你不要自作多情,我不喜歡你。”
晏巉“嗯”了聲:“多謝陛下。”
一句話點燃趙異,趙異怒得拔刀,但望著晏哥,這個救他性命的人,趙異很快就蔫了。
他放下刀,繞過劍,從床腳爬了上去。
“床這麼大,我睡睡怎麼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今天就睡這了。”
然後就被林笑卻踹了一腳,差點又被踹下了床。
趙異捉住林笑卻腳腕,道:“真是白眼狼,你也跟著晏哥欺負我。”
趙異狠狠打了下腳底板,林笑卻惱得又踹他。
趙異笑:“小啞巴,活該,踹不著。”
趙異逃得快碰上晏巉,晏巉一腳就給他蹬下了床。
趙異啪地摔地上,敢怒不敢言。
他默默站起來,恨恨地瞧了晏巉良久,也沒說什麼。
趙異呆站了會兒,輕悄悄爬到床上,離晏巉遠遠的,一點也不敢碰他。
他抱住林笑卻的腳,默默掉眼淚。
林笑卻嫌他,他說:“給你暖腳,你彆不識好歹。”
林笑卻輕踹了下,趙異抱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