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他不能夠。
怯玉伮年輕鮮活的生命,不該與他有更深的牽扯。
晏巉緩緩站起來,慢慢走到怯玉伮身後,垂手摟住他。
“你還年輕,你還小,怯玉伮,不要因為憐憫與同情葬送你的一生。”晏巉俯下身,親吻怯玉伮的頭頂,一滴淚落在他的發間。
冬來了。
天氣越來越冷。
休沐日裡,晏巉跟林笑卻呆在被窩裡,誰也不想出去。晏巉是疼的,林笑卻是懶的。
林笑卻縮在被窩裡,說外麵下雪了。窗子開了一扇,他拍拍晏巉讓他也看:“大哥,你看,下雪了。”
晏巉抱住林笑卻,說外麵冷,再想出去玩也要等雪停。
林笑卻笑:“我又不傻,被窩裡這麼暖和,我才不想出去。睡懶覺睡懶覺,不睡到中午不起來。”
林笑卻笑著伸手到晏巉脖頸間,想冰冰他凍凍他,可是晏巉竟然不覺得冰。
林笑卻望著他,輕聲道:“大哥,你的體溫好涼。”
晏巉說是怯玉伮太暖了,林笑卻說不暖,有點冷。
晏巉將林笑卻的手被頸窩裡拿出來,捧在手心哈氣,呼呼地吹,問他有沒有好一點。
林笑卻說好多了,將晏巉抱住。宮人端藥上來,熱乎乎的,林笑卻要起來喂,晏巉拉住了他。
“我自己喝,你彆起來了,冷。”
林笑卻沒管晏巉,披了件衣裳照樣起來。端過藥,“啊”張嘴示意。
晏巉笑:“你把我當孩子了。”
林笑卻也笑:“我現在比大哥康健,大哥就是孩子,我才是大人。”
晏巉不跟他爭:“好,怯玉伮是大人,怯玉伮長大了。”
一口又一口,味道古怪的苦,是用了好多藥植好多藥蟲的屍體熬的,林笑卻隻是聞著,都苦得簇了眉頭。
晏巉喝完了,漱完口,問怯玉伮他身上還苦不苦。
林笑卻笑:“藥苦,不是大哥苦。”
晏巉問:“沒沾氣味吧?”他害怕被嫌棄。
林笑卻猛地將晏巉緊緊抱住:“哪有。”
晏巉笑著回抱:“沒有就好。”
林笑卻又往被窩裡蜷縮,拉著晏巉一起:“你平日裡太忙了,今天休沐我們什麼都不要乾,隻是躺著就好。”
“你看那雪花,還在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落完。也許整個冬天,他們都沒有休息的時候,而春天到了,又都不見了。”林笑卻微微濕了眼眶,他在被窩裡蹭了蹭臉,就看不出啦。
晏巉也往被窩裡蜷縮,兩人
到最後完全被蓋住,四周都沒有光,烏黑一團,呼吸灼熱。
在這裡什麼都沒有,沒有天下沒有權勢沒有紛爭,就隻是兩人,隻有兩人彼此緊挨著。
晏巉摸著黑撫上林笑卻的麵龐,多麼想就這樣度過一生。
所有的不好的一切都散去,怯玉伮在他懷中,快快樂樂,健健康康,平安幸福。
他們會上街去,買幾串糖葫蘆,聽幾曲紹京歌。
酒館裡的說書先生又說起了一段故事,怯玉伮挪不動腳,支著耳朵想聽下去。
那就不走了。
晏巉牽著怯玉伮走到酒館裡去,聽彆人的傳奇故事,那些跌宕起伏那些生死榮辱都隻在故紙堆裡。
他與怯玉伮隻是尋常人家,尋常地路過。
晏巉撫著林笑卻的臉頰:“怯玉伮,再過幾日,陪我巡邊吧。”
終究有掀開被子的一刻,白日的夢清醒得太早,晏巉低聲道:“去邊境看看。”
他已經與魏壑通了書信,他快死了,護不住怯玉伮了。
離開,離開這裡,去彆地,那裡柳暗花明,那裡春風送暖。
在一個鳥語花香的新天地,淡忘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
而他,隻能送他一程。
林笑卻聽了,覆上晏巉的手,輕聲道:“不去,我不去,你也不去。”病成這樣了,怎麼能遠行。
“派彆的人去,那麼多大臣,總不能沒有一個能用的。”林笑卻道,“要是信不過他們,還有晏餘,他現在不紈絝了,懂事了,派他去一樣能成。”
林笑卻輕聲道:“你不能去,太冷了,大哥,我怕冷。”
晏巉抱住林笑卻,耳鬢廝磨。大哥也不想,但大哥必須如此。
“晏餘會去,趙岑也去,怯玉伮還願誰陪同,告訴大哥。”晏巉笑,“我們提前踏青,出去走走,沒事,多帶些人,不會著涼的。”
被窩裡的空氣稀薄,林笑卻漸漸喘不過氣來,他掀開了被子,頭發亂糟糟的,正想說什麼,才發現晏巉紅了眼眶。
林笑卻慢慢意識到不對,他輕聲道:“大哥,你想做什麼。”
晏巉摸摸他頭:“胡思亂想,怯玉伮睡懵了。”
“大哥隻是覺得疼,大哥得喝藥了。”晏巉聲音微弱,林笑卻的心一下子憂急起來,趕緊去叫大夫,方才的不對勁被拋到了腦後。
喝完藥,林笑卻摟住晏巉,輕輕擦嘴角,問大哥還疼不疼。
晏巉笑:“不疼了。”
“大哥說謊,”林笑卻抱著他,“這世上沒有見效這麼快的藥。”
晏巉淺笑著:“是,大哥說謊了。”
聲音微顫:“大哥還是很疼。”
林笑卻說他吹吹,吹吹沒用,吹吹還是很疼,但還是吹吹。
晏巉緩緩抬起了手,手心麵對著林笑卻的嘴唇一寸距離。受傷的不是手,林笑卻還是吹了吹。
風暖暖的,晏巉合攏手掌,想將暖意留住。可闔上之後,什麼都不剩了。
冬末。
晏巉執意帶軍巡邊,大臣們如何勸也無濟於事。
林笑卻什麼法子都試過了,晏巉一定要去,他隻能順著他。
太醫隨行,各類藥材都裝了一車。
林笑卻憂心忡忡。
馬車滾滾向前,駛向這個世界的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