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沉默了會,額頭相抵著輕聲笑了,在相擁中逐漸適應了對方。
崔寄夢渾身虛弱,心裡軟塌塌的,又感到一陣空虛,將臉貼著他胸前,聽著蓬勃有力的心跳聲:“表兄……”
謝泠舟握住她的雙手,與之十指緊扣,嗓音被火淬過般喑啞。
“夫人,你如今該叫我郎君。”
這個稱呼讓崔寄夢身心一陣發緊,一口氣險些喘不過來,“郎君……”
門窗緊閉的室內,羅帳隨風來回輕搖,極輕極慢,柔緩得像霧一般,又像細雨隨風潛入,忽而疾風驟起,雲消霧散,狂風肆虐過境,吹得周遭一陣嘎吱作響。
(九)
清晨,崔寄夢醒來時頭昏腦漲的,虛弱的手顫顫掀開羅帳,瞧見在窗前溫書的青年,昨日的記憶鮮活起來。
可昨日前,她還同他說客套話,除去那次意外她因為話本子誤解而吻了他的臉,他們在此之前連牽手相擁都未曾有過。
短短一日裡,不僅親了吻,還行了夫妻之禮,這讓她宛如身在夢裡。
謝泠舟似乎並未留意到她,目光依舊放在書上,耳垂卻悄悄紅了。
崔寄夢瞧得真切,她的臉也跟著紅了,甚至不知該說什麼些什麼合適。
采月端著盥洗用的水進來了,見這二人雙雙尷尬,啞然失笑。
昨夜房間門的動靜鬨得那般大,起初她以為大公子沐浴後又照常回了書房,擔心小姐便起身聽了聽。
隻聽到小姐和大公子的聲音,一個近乎無力的哭,另一個壓抑低喘,大概是因為深夜,後來的動靜越來越肆無忌憚。
可沒想到次日清晨,二人會是這樣一番光景,看著竟比昨日之日還生分。
采月端著水盆等了許久,也不見崔寄夢起身,納悶地看了一眼主子,見她蹙著眉麵露為難朝她招了招手。
她忙走了過去,崔寄夢紅著臉,用口型告訴她:“我走不動了,扶我一把。”
采月剛伸出手去攙扶,身側多出來一雙手,謝泠舟聲音清越:“我來吧。”
崔寄夢臉也不敢抬,任他的手臂穿過兩邊腋窩下,將自己攙扶起來。
她幾乎站不住,整個人倚在他身上,想起昨夜裡他也是這樣雙手從她腋下穿過,緊緊摟住她的後背。
初冬的清晨,屋裡點了炭,但仍然有些微涼,崔寄夢的臉卻被烘熱了。
謝泠舟說的那些話也趁機浮現。
“打開些,好麼?”
她蹙起眉要將它趕出腦海,另一句又湧了出來,“很難受?那我輕些。”
謝泠舟留意到她秀眉深蹙,以為她是身上難受了,低聲問:“是腿酸麼?”
“沒……沒有,還好。”崔寄夢低垂著眼根本不敢看他,“我先去沐浴。”
話音方落,她被抱了起來往淨室走去,到了浴池邊上,謝泠舟正要替她寬衣,被崔寄夢攥住手腕:“表兄我自己來吧,你先到外頭休息吧。”
昨夜周遭黑暗,她和他都看不見,如今想起來都氣血翻湧,這會大白日裡,她實在是無法麵對他。
謝泠舟也不勉強,他不比她從容多少,所謂淡定都是強裝出來的。
沐浴出來後,崔寄夢在采月服侍下更衣梳妝,到了外頭用朝食。
剛走到飯桌前,謝泠舟抬眼深深凝著她,看得崔寄夢渾身不自在,抬手摸了摸發髻:“我發髻梳得歪了?”
“沒有,很好看。”
謝泠舟眉眼溫和,從前看她梳婦人發髻雖柔美但很青澀,但昨夜過後,就多了些婉約,宛如被晚霞染紅了的初日芙蓉,清麗但不乏嫵媚。
想到這一切變化都是因他而生,謝泠舟心頭似平靜的潭水拂過柳葉。
他給崔寄夢舀了一碗湯,推至她跟前:“此湯可益氣補血,夫人多喝些。”
“多謝表兄。”崔寄夢雙手端起湯碗,將臉藏在碗後,之前也不是沒有一起用過飯,可眼下她卻覺得渾身不自在,吞咽的動作都放得極輕,生怕有一丁點失態。
她總算明白那些情竇初開少年少女們的心情,希望自己在對方眼裡極儘完美。
身子前傾夾菜時,不慎牽扯到了腰部,腰間門一陣酸痛,崔寄夢停l下緩了緩。
謝泠舟見狀,從對麵坐到她身側,左手放在她後腰輕揉,右手替她夾菜:“抱歉,昨夜是我孟浪了。”
崔寄夢臉垂得越發低了,她還未適應關係的轉變,眼前溫雅體貼的青年和昨夜後半夜狠命掐住她腰肢的判若兩人。
他越是用往常那般客套有禮的語氣說這樣的話,她越難為情。
用過朝食後,夫妻二人去前院請安,謝泠舟見崔寄夢麵色蒼白,勸道:“難受麼?不若留在院裡歇歇吧。”
崔寄夢推辭了,蓋因自己心虛,她總覺得她若不去,眾人定會往她和表兄徹夜放縱上頭去想。
她緩了緩:“表兄扶我一把就好了。”
謝泠舟輕聲笑笑:“怎麼到了現在,反倒一口一個表兄了?”
崔寄夢緊緊抿住嘴,頗有些賭氣道:“昨夜……已經叫夠了。”
謝泠舟笑了笑,不再捉弄她,扶著她胳膊的手緊了緊。
崔寄夢側目望過去,她總覺得今日的表兄有哪裡不大一樣了,眉眼便柔和了些,氣度更沉穩了,但也和煦可親了。
察覺到她的目光,謝泠舟望過去:“怎麼了,我今日有哪裡不一樣?”
崔寄夢如實道:“人不一樣了。”
謝泠舟耳垂又紅了,“彼此彼此。”
(十)
到了前院,一位前來謝府做客的夫人笑著打趣:“子言如今同從前大不一樣了,果然是有家室的人了!”
謝老夫人也覺得長孫今日很不一樣,似乎是變溫柔了,可一看他和崔寄夢依舊生分,甚至比昨日來請安時還要拘謹,老人又不免擔心。
請安後,眾人散去,謝老夫人將長孫孫媳小兩口留了下來。
原是老夫人看他們成婚數月仍彼此生疏,昨日找來沉水院的人一問,聽聞謝泠舟婚後竟一直宿在書房,偶爾才回房,暗道了不得了,這才叫住他們。
謝泠舟端坐著耐心聆聽祖母指責,誠摯道:“是孫兒忽略了表妹,孫兒往後會多抽時間門陪陪表妹。”
老夫人見他態度誠懇,說話時看向崔寄夢的目光亦帶著情意,也全然不是沒有感情的,稍稍放心,囑咐小倆口:“團哥兒每月初一休沐麼,我聽說大慈恩寺的送子觀音很靈,屆時你們去拜拜?”
崔寄夢麵露窘色,謝泠舟亦是窘迫:“祖母,我和表妹成婚才數月。”
謝老夫人不過是想讓他們多出去走走培養培養感情,道:“我並非在催你們,隻是平日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可怎麼行?”
二人應了下來,老夫人又一番耳提麵命,這才把他們打發回去。
回到沉水院後,謝泠舟將崔寄夢抱回了屋裡,她以為他要在白日裡來,伸手推開了他:“彆,我還痛著。”
謝泠舟失笑,將她放在矮榻上,手掌替她揉捏著後腰和胳膊腿。
後來謝泠舟從書房搬回了正房,崔寄夢枕側多了個人,她從習慣抱著貓睡,到習慣抱著謝泠舟入睡。
而謝泠舟懷裡亦多了個人,起先兩日他尚不習慣,到了後來每每夜間門醒來,若崔寄夢躺到彆處,他都會習慣地把她撈回懷中,用胳膊圈起來。
最初幾日,因體諒她身子不適,他們除去親吻並未有進一步親密。
這夜他們照常相擁而眠,謝泠舟的唇舌開始不安分,崔寄夢支撐著坐起來。
八角燭台上仍點著燭火,室內亮如白晝,崔寄夢能清楚地瞧見表兄俯首做這些事的模樣,她無法將眼前的他同白日裡清冷板正的青年聯係到一處,央求道:“郎君,彆了……明日還要早起去求子。”
說到求子她就臊得慌,可謝泠舟的行徑太過荒唐,她隻好搬出這個借口。
他不為所動,仍舊妄為:“寄希望於神佛終究不妥,事在人為。”
崔寄夢被咬了一口,最終妥協了:“那,你能不能去把燈吹了?”
謝泠舟讓她踩在肩頭,抬頭直勾勾看著她,目光溫柔繾綣,卻又隱含放肆。
“留著燈吧,我想看。”
崔寄夢十指嵌入他發間門,從前是她識人不清了,還以為他當真是清心寡欲的正人君子,如今才知,他的確是克己君子,事事克製,但唯獨不克欲。
次日他們還是乘車出了城,去的卻非大慈恩寺,而是一處月老廟。
氈簾掀開後,崔寄夢訝異地望著周遭:“不是要去求子麼?”
謝泠舟挑眉笑了笑,將崔寄夢抱下馬車,“祖母是希望你我琴瑟和鳴,既如此,去求子不如來月老廟拜一拜。”
在月老廟前的樹下,謝泠舟用紅綢寫上他們的名字,又各取了二人一縷青絲結成同心結,一道掛於相思樹上。
兩人並肩而立,崔寄夢笑眼彎彎:“有道是人不可貌相,郎君不是不信鬼神麼,沒想到竟也會做這樣的事?”
謝泠舟凝著樹頂繩結,眉眼柔和。
“夫人想不到的事還多著呢。”
其實當初他亦料不到今日,他以為自己不需要俗世情緣,後來才知,他並非不需要,而是尚未遇到她。
既如此,便要牢牢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