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2 / 2)

他神思遊走時,姬玉瑤的人已將屬於她的東西儘數搬走,偌大的屋裡空空蕩蕩。

為首的侍婢稱屋內一切已收拾妥當,問謝蘊那裡可還留有其他東西?

謝蘊想到那幅美人醉酒的畫。

他提步要往書房去取來,半隻腳方跨出屋門又頓了下來。

“並無。”

(十)

長夢沉沉。

這一覺,姬玉瑤仿佛睡了很多年,醒來時一看窗外天色,再望一眼更漏,發覺隻過去短短一個時辰。

夢是前所未有的真實,她仿佛在夢裡過完了半生,醒來後心口似被掏空般。

她茫然望著帳頂,不知身在夢境還是現實,忽聽身邊一聲低喃。

“瑤瑤,彆走……”

夢中的謝蘊便是如此喚她,隻是夢中的他不會挽留她。

霎時好似有一雙大手從夢境伸到現實,揪住姬玉瑤一顆心,她慢慢側首,見側躺在身邊的謝蘊皺著眉,似是夢到了極為難過的事,口中呢喃著她的名字。

姬玉瑤湊近些,卻再未聽清,謝蘊倏地睜眼,額上冒出冷汗。

他方蘇醒,目光尚有些渙散,和清醒時那個克己自持的謝蘊不大像。

他安靜地與姬玉瑤對望著。

姬玉瑤亦靜靜回望他。

謝蘊眼裡堆積著許多複雜的情緒,仿佛對她愛得刻骨,但姬玉瑤自認他們之間還未到那般地步。

她方要開口,謝蘊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殿下,臣夢見你出了事。”

他夢到的並非如此,隻是為了不讓她看出,隻得用一個足夠悲傷的謊言掩蓋夢裡表現出來的傷痛。

姬玉瑤亦道:“我也做了個夢。”

她把自己在夢中所經曆的細細說來,謝蘊靜靜聽她說完這一切。

“瑤瑤,夢境皆是虛妄。”

姬玉瑤一想也是,夢中她和謝蘊爭吵分離是因姑母離間致使誤會,可如今她並未在謝蘊跟前遮掩本性,甚至有意讓他認為自己與樂師有往來,謝蘊也並無不悅。

更何況若談夢境,夢中的她亦有諸多不是,若她不那麼驕傲,便不會被姑母激怒,更不會因謝蘊稍加質疑便一走了之,甚至為了氣他變本加厲地尋歡作樂。

隻是她不明白,“駙馬曆來約束己身,你我之間不該是道不同不相為謀麼?若是我之外的人如此放浪不羈,駙馬難道也會這般寬和?”

“若是他人,臣不會。”

謝蘊將她摟入懷中:“因臣心悅殿下,才不介意殿下放縱不羈。”

若是夢中的他,的確會因愛生恨,隻因認為是姬玉瑤誘使他摒棄原則沉溺欲海,她卻不甘於隻要他一人。

然而做過那些夢後,尤其昨夜的夢,那股綿長的鈍痛至今縈繞胸中。

醒來時,謝蘊才明白夢中他們分離是因為都不願做輸家,因而不願退讓。

但退讓不等於認輸。

那個夢讓他痛苦,為了能求一個好結局,他對姬玉瑤有了不一樣的感情——

從占有她、讓她隻能為自己一人擁有,到把她當成另一個自己。

他無法隨心所欲,需得極儘克製方能避免行差踏錯。可若把姬玉瑤當成自己,她放縱,便是自己放縱,他的遺憾便少幾分。

姬玉瑤不知謝蘊心思這般彎彎繞繞,隻是聽他這端肅的人說心悅她,嘴角不自覺勾起,曼聲道:“本宮就暫且當真吧,誰讓駙馬生得合本宮心意呢。”

謝蘊平靜地問:“哪處?”

姬玉瑤愕然看向他,不敢相信這種話竟是從謝蘊口中說出的,他說的和她想的定然不是同一個,她眯起眼睛,笑吟吟道:“駙馬自己認為呢?”

謝蘊翻身而上,抵住她:“臣不知。”

姬玉瑤抬起足麵,踩在結實的勁腰上:“那便逐一試試吧。”

自此,無人再矜持克製,入了羅帳肆意妄為,出了屋,姬玉瑤還是那雍容的公主,謝蘊也還是克己肅正的謝家長子。

數月的瘋狂,姬玉瑤忽有一日開始覺得身子疲倦,精神不濟,此前對著冊子孜孜不倦嘗試的人,忽然沒了興致。

這讓謝蘊不安,擔心夢境重現。

黃昏時他歸家,整座院落都彌漫著緊張又喜悅的氛圍,緊張的是姬玉瑤,喜悅的是她身側一眾侍婢。

姬玉瑤坐在榻上,身子似被施了定身的術法,麵色煞白,一動也不敢動。

謝蘊快步走到榻邊:“殿下怎麼了?”

姬玉瑤雙唇微顫:“謝蘊,我做的那些夢……大抵是真的……”

那一刹,謝蘊沉靜的眼中湧上不安,他定定看著她,宛如等待判決的囚犯。

姬玉瑤一扁嘴,委屈道:“怎麼辦,本宮……本宮要生孩子了,本宮不會啊。”

轉瞬之間,謝蘊一根線繃緊又鬆下,大大鬆了一口氣,經曆了大起大落般,握住她的手,將額頭貼著她手背:“生下來,瑤瑤,把你我的孩子生下來,我謝蘊為你們母子倆鞍前馬後,絕無怨言。”

謝蘊對她近乎百依百順,但如此懇求還是頭一回,如此強勢也是頭一回。

他在用不容置疑的語氣祈求她。

姬玉瑤想起夢中那個生下來就尤其淡定,卻又玉雪可愛的孩子,隻覺得很奇妙,清了清嗓子:“既然駙馬都這般說了,本宮怎能不生下呢,隻是。”

她略微慍怒:“如今看來那些夢並非虛妄,本宮不敢不顧慮。”

謝蘊抬頭凝視她,鄭重道:“若臣如夢中一下,殿下儘可取臣項上人頭。”

又道:“人定勝天,殿下是天子血脈,莫非怕區區一個夢境?”

激將法用在姬玉瑤身上屢試不爽,她傲然道:“那是自然,本宮何曾怕過?”

想起夢中,姬玉瑤覺得甚是奇妙,暗暗忐忑又期待,這孩子是否當真想夢中那般好玩?真想早些時候看到。

接下來數月,對於二人而言既滿懷期待又無比難捱,謝蘊話少不愛笑,但孕期服侍她很是體貼,唯獨在情l事上,過於難捱。

漫長的等待到了頭,孩子出生了,和夢裡一樣,是個出奇淡定的雪團子。

姬玉瑤對現實和夢境重疊已見怪不怪,抱著懷中幼子試探謝蘊:“駙馬以後打算如何教導孩子,要約束秉性麼?”

謝蘊伸出食指讓孩子攥住,初為人父的公子比以往更沉穩持重,眉眼亦更溫柔:“不得過於放縱,否則會喪失本心;但亦不必刻意壓製,以免扭曲本性。”

姬玉瑤看一眼肉乎乎但一雙眼卻淡然得像個大人的小公子,笑了笑。

瞧這不屑的小眼神,這孩子即便不以約束,估計也會長成個清冷端方的公子。

孩子降生後,謝遄大喜,曾數度稱長孫天資極高,日後必大有可為。果真團哥兒一日日地長大了,才幾個月的孩子,成日憂國憂民,彆的孩子啃手指,他則邊啃手指邊板著小臉思索。

尤其當謝蘊抱著他時,父子二人一般無二的沉穩叫姬玉瑤忍俊不禁,搖著扇子感慨:“一個冰垛子還不夠,又來一個,這家日後怕是得成了個冰窟窿。”

相處已久,又有那個夢在先,姬玉瑤看人不再拘於表象,發現謝蘊雖多數時候神色淡漠,似乎不把任何事放心上,但醒來時她身上總掖得嚴嚴實實的被子、走路時腳邊被踢開的石子、甚至不經意間一個含蓄卻深邃的眼神,都讓他的在乎有跡可循。

這種克製卻靜水深流的感情,反倒比洶湧熾熱的來得珍重。

(十一)

數月後,許久未有往來的敬亭長公主邀姬玉瑤去府上赴宴。

自打團哥兒出生後,姬玉瑤對夢境是真是假有了一些數,但誠如謝蘊所言,人定勝天,她不信夢中之事會應驗。

出於彆的目的,她還是接了請帖。

臨走前,她看了眼孩子,見他睡得好好的,放下心,同謝蘊道:“本宮要去姑母府上,可否勞煩駙馬照看孩子?”

謝蘊放下書:“殿下早去早回。”

姬玉瑤挑挑眉:“若本宮不回來了呢?姑母那裡的樂師著實喜人,本宮今夜隻怕有去無回呢。”

“殿下再說,隻怕去不成了。”

謝蘊依舊看著書,垂著睫毛,語氣又太過平淡,她瞧不出這話是威脅還是縱容,看了眼團哥兒便攜侍婢出了門。

謝蘊望著逶迤而去的裙擺,伸出手在半空抓了抓,他寂然望著空空如也的手心,放下書走到孩子床前,長指拂過孩子與妻子相似的眉眼:“阿娘又走了。”

雪團子淡然啃著手指,並不搭理他。

一入敬亭長公主府,遠遠便聽聞絲竹管弦之聲,姬玉瑤翩然步入正廳,長公主府裡的樂師已換了一批,都是陌生麵孔。

新人不識姬玉瑤,不知該如何稱呼,敬亭長公主笑道:“瑤瑤曾經多瀟灑的人,如今相夫教子去了,再過一陣,隻怕京中隻知謝夫人,不知嘉和公主了呢。”

姬玉瑤笑了笑,落了座。她不理會姑母嗤諷,興味十足地看著新來的樂師們。

酒過三巡,曲子奏了一首又一首,姬玉瑤雖麵色不佳,竟也耐著性子坐到了深夜,似是刻意留下來。

敬亭長公主見狀和氣道:“先前是姑母不好,瑤瑤莫見怪,姑母隻是替你可惜,曾經的嘉和瀟灑恣意,如今被一個男子迷得顛三倒四的。”

姬玉瑤掀起眼皮:“姑母當真是替我可惜?我怎的不覺得。”

敬亭長公主噎住了。

姬玉瑤搖搖杯盞,看著杯中自己的倒影:“姑母,我從不認為無人相依是恥辱,更不認為隻愛一人窩囊,可姑母卻想讓我覺得同是公主,我就該同您一樣放浪形骸,我是我,姑母是姑母,你我該各有各的苦楚和喜樂。”

她又說:“我猜,若我今日在姑母府上留宿,姑母定會派侍從去謝府知會駙馬,稱我吃醉了走不開。”

敬亭長公主起先愕然,許久無言,黯然垂下眸低聲道:“瑤瑤,姑母的確偏執,對不住你,但是瑤瑤,你信姑母,男人沒一個可信的,我的駙馬當初也曾對我說非卿不可,後來還不是為了個歌姬違背諾言,姑母的確是嫉妒了,見不得你比我好,但也不想你重蹈姑母覆轍。”

姬玉瑤不欲深究她話裡有幾分深情,“姑母有所不知,我隻信我自己,我願意信謝蘊,是因篤信即便他有朝一日變了心,我也不會一蹶不振,本宮豈非一個負心郎就能擊垮的?”

敬亭長公主愴然笑了:“瑤瑤能說出這話,是因宮中隻你一個公主,你自小眾星拱月,皇兄寵你,你的母妃疼你,讓你足夠大膽自信,可你知道姑母是如何過來的?雖為公主,費儘心思也得不到父皇的目光,好容易嫁了個稱心合意的駙馬,他對我好,眼裡一度隻有我,我怎能不動容?可他讓我見到光明,又將我親手打入黑暗,我怎能不恨?”

姬玉瑤默然聽著,總算知道症結出在何處,她打斷她,因不喜在他人傷口上撒鹽,聲音溫和了些:“可姑母你恨錯了人,他負了你,你恨他可以,但你卻將恨意帶到旁人身上,同為女子,不該惺惺相惜麼?”

敬亭長公主垂著眼,自哂笑笑:“興許是不忿吧,並非針對瑤瑤,而是命運,為何同是公主,卻不同命。”

這回輪到姬玉瑤自哂輕笑了,她不會告訴姑母她起初也身不由己,為了給他們兄妹博一個前程搭上了婚事。

更不會告訴她,其實在皇家,情義是最不堪一擊的,她看似萬千榮寵,卻連母妃受苦也束手無策,為謀一條生路,不得不變得冷血,和同父異母的太子明爭暗鬥。

她隻說:“人定勝天。”

估摸著時候足夠晚、足夠試探某人,也該回去了,她起身道:“從前的事我便當作並未發生,姑母畢竟是我的親人,我總歸是希望您能快快活活的。”

(十二)

回到府上已是夤夜。

謝蘊竟還未睡,坐在孩子床邊守著,姬玉瑤一問才知她走之後孩子身子不適,好在已經沒事了。

夢中也是這般,她見姑母難過便留宿了,徹夜未歸,次日回來才知孩子病了,又逢姑母派人給她送避子藥。

她一時不大確定,謝蘊會不會和夢中一樣誤會,隻立在小床邊看著孩子。

謝蘊先說話了:“幾個時辰前,孩子生病時長公主派人來傳話,說殿下醉了,大概是不回來了。”

姬玉瑤捕捉不到他話裡的情感,問他:“唔,駙馬怎麼看的?你當真相信?”

謝蘊笑了,搖搖頭:“我原本險些信了,但瑤瑤此前和我說過那些夢。”

姬玉瑤原本覺得即便他誤會,與她爭吵,她也不會在意,但當謝蘊說信她時,她還是會感到欣喜。

但她仍有疑慮:“若我說,方才我的確和彆人在一起,駙馬會如何,會像夢裡那般麼?”

謝蘊想了想,“暫且拋開誤會不提,按殿下所述,夢中你我約定此生隻有彼此,因而當臣誤會殿下違背誓言,會感到不悅,但如今不同。”

姬玉瑤挑眉:“有何不同?”

謝蘊陷入沉思,回憶他所做的那些夢。

他怨她打破他的岑寂和克製。

更不願承認自己修身養性多年到頭來還是會因嫉妒幾近扭曲,他厭惡自己那般麵貌,便強行將她從心裡拔掉。

夢中二人墜崖解清誤會後,謝蘊再看到姬玉瑤在馬球場上歡快肆意的模樣,竟有一股強烈的滿足感。

但這些他不會告訴姬玉瑤,他希望她能將夢中的自己和他分開。

便道:“殿下是鸞鳳而非家燕,該遨遊天際,而不是囿於深井般的內宅。如今臣隻希望殿下玩累了,能在臣這處枝頭棲息,哪怕隻有一會。”

姬玉瑤偏著頭,連聲發問:“你不怨我不夠賢良淑德?不厭惡我縱情聲色?不怪我不是賢妻良母?”

謝蘊笑笑:“臣七尺男兒,若是需要一個賢內助才能有所作為,豈不貽笑大方?”

唯獨一點,夢中的他們對於孩子都不夠儘職儘責,謝蘊低頭看著一臉淡定咬手指頭的團哥,長睫溫柔地垂下:“至於孩子,有乳母看著,殿下不必操心瑣事,但若殿下能多陪他,他定也十分高興。”

公主道那是自然,那些夢中,她的遺憾有一半是因團哥兒。

但眼下,她更急於試探謝蘊:“你當真能忍受這樣行無轍跡、甚至三心兩意的妻子?當真不後悔?”

謝蘊再度陷入夢中回憶。

彆宮秋狩後,雲七娘曾勸他,但謝蘊認為圓鏡已破,即便修補也會存在裂痕。

七娘感歎,稱她從前也覺得一生一世一雙人,至死不渝才算圓滿,可直到與心上人陰陽兩隔,才知道,比分開更痛苦的,是心愛之人逝去。

愛到了極致,相比長久的占有,更希望對方長長久久地活著。

謝蘊起初無法體會七娘對虞郎那般刻骨的愛,夢的後來,他和姬玉瑤和解,以家人般的關係往來,雖意難平,但也算一個好結局,可惜姬玉瑤早他一年離世。

彼時謝蘊早已過了天命之年,自恃看淡了生離死彆,且姬玉瑤是壽終正寢,可她走後,他雖不至於萬念俱灰,心裡卻像被挖空了,才明白七娘所言非虛。

幸而那是夢。

謝蘊二十多歲的人無法真切與夢中而立之年的自己共情,但那種空落落的感覺尤為揪心。

他不願夢境成真,隻能退而求其次:“若論私心,臣的確希望殿下隻臣一人,可殿下是公主,若覺隻有臣不夠,臣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願殿下給臣留有一席之地。”

謝蘊大概是不會說甜言蜜語,山盟海誓的話從他口中說出,有了公事公辦的味道。

但反而更顯鄭重。

姬玉瑤心中微動,麵上仍懶洋洋的:“本宮倦了,駙馬可否替本宮更衣?”

謝蘊自然應允,甚至更衣前,他還特地拉上了紅羅帳,層疊繁複的宮裝和釵環被扔了出來。

他正要褪去衣冠,姬玉瑤攔住了他:“本宮就喜歡看駙馬衣冠整齊的模樣,可以麼?”

有什麼比看一個衣冠楚楚的正人君子褪去禮數、露出皮下的欲念來得有趣?

謝蘊無奈笑笑,答應了。

替姬玉瑤褪下絲履時,她足尖忽而上抬,輕點他肩頭。

“駙馬衣冠楚楚給本宮下跪時低垂眸子的模樣很是勾人,本宮甚是心動。”

謝蘊默然褪下另一隻絲履,但似乎並未把她的話往深了想。

姬玉瑤腳尖又點了下:“為臣為官者,不應善於揣度言外之意麼?”

她方說完,作亂的那隻腳被握住了,搭在榻沿,謝蘊聲音低沉。

“臣已明白。”

放在榻邊的足尖蜷起,像受驚的刺蝟般,姬玉瑤坐在榻邊,身子不聽使喚地後仰,為了能瞧清謝蘊此時的模樣,隻好雙手撐在身後,艱難地低下頭去看他。

他埋首的模樣很是專注,和在書房裡批閱公文、在茶室品茗茶水時很像。

端方君子,衣冠楚楚,讓人下意識以禮相待,可他所做之事又不大端方,此情此景介於端雅高潔和放縱墮落之間,讓人矛盾,更讓人狂喜。

姬玉瑤想,她當初眼光不錯,謝蘊下跪時的模樣是很勾人。

她被勾纏得不能自已,但天性中的狡黠讓她不甘於隻是承受,便顫聲哄道:“郎君,抬起眼,讓我看看你的眼睛呀。”

謝蘊湊得更近了些,鼻梁緊貼著她,但並未回頭。

姬玉瑤壞意不休,垂在榻邊的腳下探去捉弄他,時輕時重,蜻蜓點水般。

謝蘊抵不住她的惡意捉弄,倏然抬眼直直盯向她,平日的敬重蕩然無存,隻剩明晃晃的占有欲。

姬玉瑤對上他這般目光,一時怔忪,像是蛋殼破了一個裂隙,她麵頰飛快躥紅,忽然後悔非讓謝蘊抬眼了。

蛋殼被利齒敲破,碎成一灘,姬玉瑤的手撐不住了,躺在榻上茫然看著紗帳頂上的花紋,上方如有玉山傾倒,投下一片暗影。

謝蘊方俯下身,緩過來的姬玉瑤便翻身而上,和夢中清醒一樣,烏發搖曳,手從謝蘊身前劃過。

隔著布料反倒更奇異,謝蘊起初眼神清明,後來眼角逐漸發紅,抓住她撐在身前的一隻手,纖長的十指依次被放入唇邊。

他今日格外動情,“若讓殿下高興了,殿下是否就隻看著臣?”

指尖潤澤發癢,姬玉瑤心中微動,俯下身,在他耳邊輕聲上次不接下氣道:“方才是試探你罷了,本宮暫且瞧不上彆的男子,至少眼下,駙馬可獨享本宮恩寵,況且你是我孩子的父親,和彆人自是不同的。”

謝蘊難得無奈笑了,“能父憑子貴,倒是臣榮幸之至。”

他抱著姬玉瑤,翻身而上,“讓臣來吧。”話畢冠帶搖曳,姬玉瑤雙眼迷離,勾住他冠帶輕扯,把他扯近些,貝齒咬住他的下巴。

“殿下……”

謝蘊擁緊姬玉瑤,一聲“殿下”像虔誠的信徒般,甘心對這個比自己小了四歲的女子俯首稱臣。

姬玉瑤呢喃:“謝蘊,彆叫殿下,喚我名字。”

謝蘊和她緊緊相擁,貼著她的唇呢喃。

“瑤瑤。”

姬玉瑤明眸半闔,浮浮沉沉間,似乎想起初時的那個夢,也是這般情形,彼時她未免夢境成真,刻意在謝蘊麵前將自己驕縱的一麵放大,試圖避免相愛,好避免後來的反目成仇。

但此時此刻,她忽然悟出些不尋常的地方,夢中謝蘊喜歡上她,應當是在見到她光著腳在屋裡氣急敗壞走來走去的那日。

至於現實中,謝蘊應當也是這般,她想起大婚當夜,她做了夢,不料次日謝蘊看她的目光異常柔和。

姬玉瑤眸光流轉,勉強從抽出神思,捧著謝蘊的臉:“駙馬,當初夢裡,你是不是早就發覺本宮在裝賢淑,卻一直不拆穿啊,莫非你喜歡的本就是我嬌縱的樣子?”

正沉溺於欲海的青年順口應道:“是……臣一早就發覺了,隻是喜歡覺得每日看殿下費力做戲頗為有趣,呃……”

剛說完,他肩上就被狠狠咬了一口,痛意讓謝蘊從失神中清醒過來,意識到被她套話了。

姬玉瑤在他肩頭咬出深深的齒痕,咬牙切齒道:“好你個駙馬,起開,本宮要治你的罪!”

謝蘊壓住她,艱難道:“殿下,不得半途而廢……要治罪,稍後臣給你下跪。”

姬玉瑤還想說什麼,但唇皆被狠狠堵住了,迷蒙間,她狠狠想著,稍晚點定要讓他跪上半個時辰!

她軟綿綿的,灘成一汪水,連說話的氣力也沒有,隻感覺被擁緊了,謝蘊斷斷續續道:“那些夢,臣不會讓它成真的。”

姬玉瑤闔著眼,麵色若海棠醉春,整個人也懶洋洋的。

“但本宮還是要治罪……”

“臣甘願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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