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長寧確實有很多疑惑, 但在問出那些疑惑前,她先問了一個一直以來積壓在心底的問題。
“道君,域外, 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
澤明道君似乎並不意外她會問這個, “你希望聽到什麼樣的答案。”
傅長寧老老實實搖頭:“我希望聽到一個樂觀的答案, 但我的直覺告訴我, 不是。”
第一次知道域外戰場是從黃若婷口中,黃若婷說的舉重若輕、態度輕鬆,隻當做一個曆練秘境即可。可就她後來所接觸的那些魔族而言, 一切似乎沒有這麼簡單。
“域外的存在, 對於修仙界本身是一種威脅,對嗎?”
“你很聰明。”澤明道君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但問她,“聽說過寄生於鯨鯤身上的藤壺嗎?”
傅長寧於是一下就懂了, 接著便察覺到了一絲砭骨的冷意。她想到了在凡界澐洲出海時, 見過的那些大魚身上密密麻麻的藤壺, 灰黑色, 摻著泛冷的白, 如無數雙夜色裡望過來的眼睛。
當地人管它叫觸。
“域外魔族於我們而言, 便是這樣的存在。但又不止如此,他們的本名應該叫做域外天魔,你也許聽他們提起過名為聖廷與聖域的存在, 你知道聖廷是怎麼建立起來的嗎?”
澤明道君臉上的笑意微微收斂,幾乎有些無情。
“是吞噬了另一個完整的修仙界。”
“那個世界, 名為素問。”
“天魔本無靈智,渾渾噩噩,依靠寄生和侵略三千世界而活。但當它們吞噬掉素問界的一切生靈, 它們就擁有了開智的能力,從此自行與天魔劃開了界限,學習素問界,成立聖廷,自號聖域魔族。”
“歸元界,是他們吞噬素問界後,自行選擇的新鄰居。用他們的話來說,他們的態度是友好的,並無惡意,但,你信嗎?”
傅長寧搖頭。
“你不信,我們的先祖也不信,所以,域外戰場被開辟了出來,用以分割修仙界與聖域,此後成為了雙方的戰鬥緩衝地帶,三十六座天坑,則是通往域外戰場唯一的途徑,每家一等宗門都需派人鎮守。”
“我們宗門如今鎮守兩座,代管一座,共三座。你們這次去的那處,就是代管的那座,也是最遠的一座。”
傅長寧吸收著這龐大的信息量,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魔修那邊,也需要嗎?”
一等宗門中,可不隻有仙門修士。
“自然需要。”方才的冷酷仿佛隻是錯覺,澤明道君笑道,“域外除了是威脅,也是個曆練和獲取資源的好去處,少了他們的份,魔修可不會答應。”
“可我聽人說,魔修功法最早便起源於域外。”
讓魔修去鎮守,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
“這可不對,魔修比域外魔族出現的時間早的多。且所謂正魔,不過是所修靈氣方向不同而已,本質上,大家都是歸元界修士,有著共同的利害。”
澤明道君依舊笑得柔和,傅長寧聽著卻有些怪,這話其實是一直以來周圍所有人的認知,大家都是這麼說的,她從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可從澤明道君口中聽到,就是有種極為怪異之感。
可能是因為身份不同吧,從道門第一宗的掌教口中聽到“正魔本一家”這種話,就是會怎麼聽怎麼怪。
傅長寧忽略了這點異樣感。
但仍本能意識到,這個話題不適合繼續下去了。
“弟子沒有什麼彆的要問的了。”傅長寧搖頭。
其實不是沒有,隻是,這句話驟然拉回了她心中的一些警惕心理。方才似乎太過放鬆忘形了,因為澤明道君過於好說話,就忘了對麵的身份其實是元嬰,是掌教,是象征著這天下聲名最大的道門的一宗之主,而平等地去交流,這是相當可怕的一件事。
見她站起來,又規矩恭謹地行了一禮。
這回輪到照月道君想笑了。
她很想對澤明說一句,你這伎倆,居然還有失效的一天。
但澤明道君心態強大,神色依舊不變。
“不用這麼拘謹,放輕鬆,都是一些小問題,你如實說就好。”
他說著不要拘謹,但傅長寧依舊沒坐下,他也就不說了。
“你提起,當你們辛辛苦苦找到詛咒之種,你卻發現,那並不是詛咒之種,對嗎?你是如何知曉的?”
傅長寧微微躬身:“這事也是巧合,弟子幾年前外出過一次,和同伴在浮月城誤入一處秘境,那秘境中,有一名邪修女童,額頭上就長著這樣一隻眼睛,因此弟子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認出來了,一開始還不太確定,但當它到處大開殺戒,弟子便知道,確實是它了。”
“浮月城……是傳聞中留仙秘境現世那次?”兩位道君神色都有些微妙。
“確是。”
“我知道了。”澤明道君道,“第二個問題,介意把你那根能夠吞噬魘魔族能量,且已經誕生自我靈智的藤蔓,給我們看看嗎?”
這本就是傅長寧一開始的目的之一,她自然不介意。
不過妖蔓自從上次受傷,已經虛弱許多,從前那種靈性也淡了些,傅長寧幾乎感應不到它的意識存在,這讓她有些擔心。
但澤明道君在查看過後,又聽她說完情形,反而笑了。
“你可以試著現在呼喚一下它。”
傅長寧一怔,照做後,已經變回細細一根的妖蔓,很快又乖乖纏回了她手上,親昵地蹭了蹭。
妖蔓變回正常大小後,還是很好看的,黑中隱隱透著流動的紅色,鮮豔斑斕,葉子也嬌嫩可愛,摸起來毛茸茸、軟乎乎的,她沒忍住多摸了兩把,妖蔓頓時依賴她依賴得更厲害了。
“這是……”
澤明道君道:“我聽你說,它實力增長極快,其實並不驚訝,在它之前,域外並非沒有先例。但誕生靈智這一點,卻是前無古人,太快了。”
“但方才查看過才發現,嚴格來說,它並不算誕生了靈智,它的一切靈性,其實來源於你。”
“我?”傅長寧一愣,認真求教,“弟子愚鈍,不明白道君的意思。”
“這麼說吧,它的意識,源於你留在它身上的本源印記,你可以理解為,它現在誕生的意識,其實是那部分離開你身體的本源意識操控的,相當於你把自己分割出去了一小塊,隻是它認知錯誤,覺得自己是這根藤蔓,所以它才會天然親近你。”
“這段時日沒有反應,也不是因為受傷,而是你本體太過虛弱。等你自身恢複了,它自然也就跟著恢複了。”
傅長寧愣愣地看著妖蔓。
她自己……?
“嚴格來說,從它離開你那一刻起,它就已經不是你了,它以後會逐漸誕生自己的靈智,但現在,它的所有意識,本質上依舊是因為你而存在。”
“這是相當特殊的一件事,此前我從未聽說過,有哪個木靈根修士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你說這是因為你用了一門特殊法術,方便說說是什麼嗎?”
傅長寧終於回神。
到正題了。
她跪下,行禮。
“請二位道君恕弟子此前欺瞞之罪。”
傅長寧之前來時都沒有這樣的舉動,這讓兩位道君意識到了不同,澤明道君開口:“你說,你此次救助弟子有功,若非大過,定不會計較你的過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