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心靜氣,再來一次伏擊消耗戰。
哪怕這麼多次的重複裡,耐心早已經被嚴重消耗,一想到要再來一次時,心裡厭煩和膩歪得都想作嘔。
但沒有辦法,弱者想要戰勝強者,耐心和無數次的重複、失敗隻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小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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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到什麼動靜沒有?”
一處宮殿深處,莫無書抬頭。
“好像是某種大型妖獸的腳步聲。”朱衛出去打探回來,“隔了這麼遠,但依舊能感受到那種威壓和震動,可見體型和實力都不小,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
“最好是第三方,但也要做好是敵人的後手的準備。”莫無書迅速將布置弄好,起身。
“咱們還差最後兩處,連成一道線,回去找到人,就立刻引爆。”
“這樣真的不會出事嗎?”
朱衛仍有些憂心。
“沒辦法了,我懷疑法則碎片根本就不存在。”莫無書有過短暫的無力,她們之前找了很久很久,完全沒有任何法則碎片的印記,唯獨有塊石頭有點像,但也對玉碗沒有反應。
她不願意就這麼回去等死,隻能出此下策。
也多虧了有那位前輩在,為她拖延了時間,不然她根本來不及做這些。
眼下她除了通過當初刑法峰給的隊長令牌,確定隊友都還沒死以外,其他兩眼一抹黑。
“走吧。”
將最後兩處也布置好,兩人正準備離開,朱衛突然道:“那是不是那位前輩?”
莫無書順著他目光看去,果然看見遠處一個身軀比宮殿還高的土巨人,正在追殺前方狼狽逃竄的黑衣人。
“是她。”
莫無書神色一動。
此時傅長寧也瞧見了他們,當即傳音。
“快避開!”
“前輩看見其他人了嗎?”
見身後沒其他築基追上來,莫無書傳音道。
“都還活著,那個青衣姑娘去照顧了。築基後期以外的三個人,則是被我殺了。”
傅長寧迅速交代。
兩人眉心一跳。
被她殺了?
說得輕描淡寫,那可是兩個築基初期,一個築基中期!
但這種時候,欺騙沒必要。
莫無書快速道,“所以現在隻剩下那個築基後期了是嗎?前輩有把握擊殺他嗎?”
“難,看到身後這個土巨人了嗎?我帶著它溜了大半圈了,完全甩不掉。”
傅長寧說得這麼詳細,是因為心裡知道兩人是隊友,但並沒有指望她能幫上忙。
誰料,莫無書定定看了片刻,道。
“我有辦法。”
那一刻,傅長寧眼神亮得嚇人!
“什麼辦法?快!”
她居然完全沒懷疑,莫無書心裡也是一陣驚異,這位前輩這麼信任她們的嗎。
嘴上沒停道,“是這樣的……”
她把她和朱衛原本的布置一一道來,傅長寧聽完,雖然沒明白她用什麼辦法牽動的遺跡裡的禁製,但迅速點頭,“可以,咱們試試!”
兩邊分頭行動。
莫無書去改禁製,傅長寧則繼續帶著土巨人溜圈,等到時機將至,莫無書傳音過來說改好了,傅長寧當即停下步伐。
青色的靈力無風而起。
碧綠藤蔓織就天羅地網,短暫困住土巨人一息,趁此機會,傅長寧手中玄黑色靈力飛速湧動,附著於青昭劍身上。
斬霜劍法。
一門許久沒用過的劍法。
第三式,霜氣橫秋。
玄黑色劍氣橫掃而出,一劍,將土巨人身軀割成兩半!
傅長寧如今的靈力,再用這一式,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但她依舊沒有眨眼,不出意料,土巨人很快又重新凝聚在了一起,除了身軀縮水了一圈,沒有任何變化。
傅長寧轉身,繼續逃。
被削弱的土巨人,步伐沉重地跟上。
傅長寧繼續放出大量藤蔓,牽製土巨人的身軀和行動路徑,這回,土巨人已經沒有力量全部扯斷,隻能跌跌撞撞地任由藤蔓引導它的行動。
遠遠看見前方莫無書招手,傅長寧心中一定。
即將經過兩處宮殿之間時,傅長寧迅速起跳,落在青昭劍上,碧空青痕一劃,禦劍來到遠處。
土巨人則順著慣性,跌進兩處宮殿之間。
轟隆隆——
瞬間,周圍十幾處宮殿下方的禁製同時引爆!
禁製引爆的威力遠大於雷火珠,抑或單純的宮殿,傅長寧趁著這個時間,拉著莫無書和朱衛逃之夭夭。
再回頭,隻能看見連綿不絕的宮殿接連倒塌,黃沙漫天,塵土飛揚,連帶著將下方的土巨人一起埋葬。
腦海中,狸奴聲音再次響起。
“加快進度吧,你已經拖了太久了喵。”
傅長寧知道它看到這一幕不太痛快,但這隻是幻境,它也無法指摘什麼。
她點頭。
回頭,看見朱衛和莫無書看她的目光。
“前輩……”
“應該喚你一聲前輩嗎?”
傅長寧一時沉默下來,她知道兩人看見她方才用的法術了,特征太過明顯。
“之後再說吧,先把最後一個解決了。”
一路安靜。
無人開口。
傅長寧將她們送到和其他人彙合,迅速轉身離開。
等她走後,莫無書看了她許久。
“傅師妹,她……”
青衣少女搖頭,“這個一時半會沒法解釋清楚,之後我再和你們說。”
那頭。
狸奴喵嗚了一聲。
“你等下可怎麼辦喲。”
六個人,除了昏迷的兩個,其他的都認出來了。
嘖嘖,真慘。
傅長寧沒回答,專心和築基後期開打。
想要擊殺這人的想法,仿佛已經成為了她的執念。
其實她殺過他無數次,但入微劍意的擊殺,終究不是她自己,而她被他所擊殺那數百次,卻是實打實的,一次次上前,又一次次折戟,被打得隻能狼狽逃跑,也是實打實的。
她心裡一直在默默計算他的消耗。
一次兩次不行,三次四次,五次六次呢?
他真的沒有任何消耗嗎?
怎麼可能。
加上方才土巨人這次,傅長寧斷定,他體力剩餘靈力絕不會超過兩成。
而老大乍一看到她回來,瞳孔一縮,想要往後退的行為,也證明了她的猜測大體上沒差。
雖然老大很快穩住,沒有跑,繼續和她打,但攻守之勢到底已經易轉。
傅長寧默默調整氣息,調動體內壬水龍息,靈力翻湧,周身氣息再次飆升。
再看見這一幕,老大已經不隻是驚怒,他的汗毛微微炸起,偏偏要強撐著不肯服輸。
“我要是你,趁著現在還沒力竭,趕緊帶人走,一次又一次被打得灰頭土臉,何必呢?”
為了數百次輪回中,那個埋藏在心裡,從不敢想,但一直惦記著的執念。
傅長寧心中默默道。
青昭劍試鋒而出,雪亮寒光,迎刃而去。
拳劍交接,傅長寧沒有再退,而是一鼓作氣,劍招接連落下,哪怕劍身再次傳來輕微的崩裂聲,她也沒有停下。
青昭劍同樣如此,它此刻已經失去了靈性,但天性依舊使得它在戰鬥中發出興奮的振顫,一聲又一聲,似在應和主人,哪怕粉身碎骨,全然不怕。
隻為了那奪命一劍!
那一劍到來時,甚至是一個很平常的時刻。
平常到傅長寧以為,她的靈力又要比對手先消耗完,這一切可能又要再來一輪。
但偏偏就是這個時刻,築基後期一擊不中,選擇了轉身遁逃。
他已經不想繼續了,體力靈力所剩不足一成,而眼前這個人太詭異了,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
傅長寧彆無選擇,隻能將剩下的所有靈力注入劍中,破破爛爛的青昭劍在這一刻迸發了無比的血性,一道青色光芒大綻,劍身從他身體間穿過。
到這一刻,這人還沒死。
但下一瞬,一顆早已潛藏在他身體裡的種子,迅速爆發,砰的一聲,一朵雪白的大花從他胸口開了出來,綠色的藤蔓以身體為基,向四周蔓延開。
木係法術,寄生,開花。
趁他病,要他命。
老大口中浮現血沫,喉嚨裡發出風箱般的嗬嗤聲,艱難低頭時,傅長寧補上了最後一劍。
劍身抽出那一刻。
老大身軀,轟然倒地。
這一刻,數百次輪回中,一直沉沉壓在傅長寧心頭那種瀕死的負麵壓抑情緒,以及某種困住她的執念,似乎都化為霧氣消散了。
傅長寧低頭,甚至在自己身上看到了灰色的氣流。
隨之而來的,是周身氣息真正的解放。
氣海中,青色靈氣與玄黑色靈氣同時上升旋轉,其中那抹青色靈氣,仿佛化成了一隻小巧的青色玄鳥,玄黑色靈氣則變成了一條小龍,互相盤旋於上空。
底下靈湖中,一陣又一陣浪聲卷起,波濤洶湧,靈湖本身似乎也隨之點亮,與上方的玄鳥和黑龍交相輝映。
片刻後,玄鳥與黑龍,同時遁入靈湖中。
氣海隨著升起。
充盈的靈氣湧遍四肢百骸。
將一切前塵洗去。
“這是……準築基?”
一直淡定的狸奴,到此刻,終於微微色變。
“我知道半步築基,準築基是什麼?”
傅長寧感受著體內的變化,同樣奇異。
“意思是,你除了還沒有築基的標誌性靈台,其他方麵,已經可以當成築基看待了。”
狸奴的聲音異常古怪且微妙。
誰知道,傅長寧聽了這話,最緊張的問題是,“那我還不算築基,對嗎?”
真築基了,朱離之火可就沒她份了。
狸奴:“……”
“從氣息上來說,是的。”
但從實力上來說,已經徹底沒區彆了。
輪回境外,它一雙貓眼閃爍不定。
“那就好。”
傅長寧鬆口氣。
“彆忘了你這個任務還沒結束。”狸奴提醒她,雖然說這話時,它目光已經極為猶豫。
“誰說的?”傅長寧麵露詫異——自築基後期死了,她整個人情緒都仿佛鬆快外放了許多。
“對我來說,已經結束了。”
“什麼意思?”
狸奴原本的猶豫如潮水退去,瞬間警惕起來。
“你自己清楚。”
傅長寧起身,拍拍身上的灰,走向隊友。
一行人都看見了她方才擊殺老大,及之後的一係列變故,此刻,目光微微瞪大。
唯有隱約猜到了什麼的青衣少女,微笑道了聲。
“恭喜。”
“但你,還要繼續嗎?”
傅長寧看著她,微微搖頭。
“你果然猜到了。”
“我隻猜到了一半,但從你的反應來看,還有另一半。”
兩人打著啞迷,其他人一頭霧水。
青衣少女心道,她確實隻猜到了一半,她猜到了傅長寧此次回來的任務不會那麼簡單,不然她不至於那般藏著掖著身份,不肯告知她們。
但她沒猜到的是——
這一切,會和她們原先想的陷阱有關。
“看來我們之前白為你操心了。”
她和問尺都擔心傅長寧被坑,還想過她是不是太缺乏警惕性了,可如今看來,傅長寧心裡分明都有數。
“沒,我隻是隱隱有些猜測,所以一直在搪塞推脫,是聽完你們的分析後,才真正確定下來。”
另一個自己和另一個問尺都缺乏關鍵信息,所以她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套能下在哪裡。
可知道這處關鍵信息的傅長寧,怎麼可能不明白?
“它想引誘我殺了你們,美其名曰是心境考驗,隻有一層層地曆練下去,才能提升自己。”
“它說的沒錯,這裡確實是幻境,你們也都是幻象,隻有殺了你們,才能打破這一切,更進一步。”
“可它沒說這樣做的代價。”
之前她一直沒想通,這個代價是什麼,狸奴的核心目的又是什麼,直到問尺告訴她,修煉素問界的心法,會使她遭到歸元界的厭棄。
那一刻,一切仿佛有了答案。
如果修煉素問界的心法,會使得她被歸元界天道排斥。
那她用素問界心法,殺了修煉歸元界心法的人呢?
會不會同樣產生排斥。
就算這裡是幻境,可殺人是真,因果孽業是真,等她出去,真的會沒有影響嗎?
那四人她不得不殺,就算為此背上因果她也在所不惜,但其他人,卻絕無這個必要。
傅長寧說著石破天驚的話,除了昏迷中的仇柳二人,和青衣少女,另外三人都是先震驚後沉默。
不是沒有問題,是有太多太多問題。
可此刻,似乎一個也沒法問出來,眼前這個人,不是他們熟悉的傅師妹,是另一個人。
會跟他們全然站在一邊的,隻有身旁這個青衣少女。
傅長寧沒有去看他們,看得越久,越容易建立感情聯係,她告訴自己要心硬一點。
該做的她都做了,不該做的她也沒做,這些人也不是她真正的隊友。
腦海裡的狸奴,很長時間沒說話。
整個遺跡,似乎都靜悄悄的。
良久,傅長寧才聽到它一聲冷笑。
“所以呢?”
“你發現了,然後呢,你不準備出去了?不妨告訴你,就這一條法子,你愛出來不出來。”
這是惱羞成怒了。
可傅長寧既然選擇在這個時候攤牌,自然是有把握的。
“誰說隻有一條路。”
“還記得你自己說過,這個築基後期已經成為了新的法則承載物的事嗎?”
從一開始,另一條路就擺在她眼前。
她將這個人的屍體擺正,又對莫無書伸出手,“借你那塊石頭一用。”
無論從實力,還是身份、恩情來說,莫無書都無法拒絕。
傅長寧接過她遞來的石頭,放在了老大的胸口。
接著,周身靈渦一個個亮起。
“你要做什麼?”
莫無書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很高興,從另一個視角,重新認識你們一次。”
傅長寧回以一抹燦爛的微笑。
雖然是一張極陌生的臉,但大家依舊從那張臉上看到了熟悉的神情。
傅長寧終究還是沒能忍住,“莫隊長,李業師兄,朱師兄,柳師姐,仇師兄。”
她的目光從對應的人身上掠過,最終,定格在儘頭那抹青色。
青衣少女,靜靜望著她。
“還有你,另一個我。”
“很高興和你們並肩作戰。”
她一連用了兩個很高興。
“再見。”
眼前的世界,連帶著石頭,屍體,隨著身體那些光穴一並爆炸開來。
轟隆——
白茫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