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住額頭跳青筋的衝動,告訴自己,這是盟友,他還需要她幫忙,不能翻臉。
“所以目前兩位的觀點,分彆是認為沙漏慢了和快了,對嗎?”這人最後確定道。
“對。”麵對這個問題,兩人倒是一致。
問話到此結束,風檢司的人去詢問彆人了,其中一人則回到檢查沙漏那幾人身邊,幾人低聲傳音,時不時指著沙漏說著什麼。
傅長寧則望著走遠那人,蹙眉。
這人剛剛話裡,引導意味實在很強。
這些人,靠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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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檢司是軍盟裡的絕對中立方,談不上靠不靠譜,裡邊各方勢力都有,難免有人有所偏向,但若說能影響調查結果,那就是高估他們了。”
第一次體驗被風檢司的人送回住所的滋味的丁真人道。
“倒是你,傅小友,願意和我開誠布公談談嗎,你想做什麼?”
他關上門,目光如炬,嚴肅的麵孔看起來壓迫感十足。
其他人不識傅長寧本性,可以認為這就是她的性格,他卻清楚知道,就在今天之前,一切還不是如此。
一並回來的副統領不敢說話,傅長寧卻在這種氣氛下,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接下來的對話,其他人能聽見嗎?”
丁真人:“我可以保證,不會有第四人知道。”
“好,我隻想問一句,真人當真不知道今日的事裡有蹊蹺?”
丁真人皺眉:“那和你沒關係。”
“用我與宗門做筏子,這叫和我沒關係?真人這話我不懂。”
丁真人:“他們針對的並不是你。”
傅長寧:“對我來說沒區彆。”
丁真人一噎,道:“你今日已是出儘了風頭,該做的都做了,軍盟同樣以實力為尊,以後這些人不會不服你,你的目的已經達到,適時收手,未必不好。”
傅長寧不語。
丁真人難得苦口婆心:“且你不要以為那些人真的不敢對你動手,不管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是有意還是無意,這些都不重要,他們顧忌的隻是你的身份,可歸元宗天才弟子的名頭終究是有極限的,超出這個極限,他們便不會再收手了,到時候危險的是你自己。”
傅長寧聽明白了,“所以真人是來當說客的?”
丁真人深深看她一眼。
“我是鎮北關的真人,隻代表鎮北關的利益,鎮北關不能得罪這麼多敵人。”
“是鎮北關不能得罪,還是真人不能得罪?”
傅長寧直視他,毫不畏懼。
“其實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關長送我來之前,真的不知道這邊會發生什麼嗎?”
丁真人渾身一震。
“徐副將提醒我,不要與陶追然走得太近,我照做了,可這並不是走不走得近的問題,是隻要我過來,就會被人拿來當這把刺向陶家的利劍。這一點,我不清楚,難道關長她們也不清楚?”
她說著搖頭,“就當她們不清楚吧。”
“總之我身上三百斤反骨,這事既然要拖我下水,就彆怪我拖所有人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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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傅長寧被風檢司的人再次叫去。
原因是沙漏已經被檢查過無數遍,沒有查出任何問題,也不存在被動過手腳的痕跡。
她到的時候,發現那顧然已經在了,且臉色通紅,滿頭大汗,神情看起來壓力不輕。
她瞬間明白這趟問話的用意了。
果不其然,之後風檢司詢問的人,話裡話外都是引導她承認沙漏沒有問題,是她看錯了,不存在選拔作弊有黑幕一事。
傅長寧不知道這是不是軍盟總體的意向,不過她猜不是,因為在她和顧然堅持不鬆口之後,僅僅下午,就又有另外的人重新來詢問,且這次態度溫和得多,一直在引導她們說出更多選拔中存在的不妥,或者哪裡有違和之處。
換而言之,這批人在找有人作弊的證據。
從顧然驟然放鬆下來的態度來看,傅長寧猜測,這人大概是遙門城背後的派係的。
這些在比賽中沒吃到肉,沒占到好處的力量,終於開始發揮攪屎棍的作用了。
傅長寧也終於見識到了無理講三分——在沙漏始終沒檢查出任何問題的前提下,接下來陸續有鎮守者、選手、裁判被檢舉,存在暗地裡的交易行為,抽簽有問題,鎮守者有問題,哪哪都有問題。
具體有沒有問題不清楚,但反正一個個明麵上都拿得出證據和理由,逼著風檢司去查,去找,去翻個底朝天。
到這一步,傅長寧已經完全是個局外人了。
除了每天被請去風檢司喝一兩個時辰的茶,其他都和她沒關係,風檢司還得安排專人陪她聊天解悶,以免怠慢,失了待客的禮儀。
事實上,軍盟內部此刻確實鬨得天翻地覆。
一次非公開相關決議會上,一個個身份地位都不低的兵痞子,年輕時候的混不吝,拍桌子拍得震天響。
“我不管,你們鬨陶家那小子,那是你們自己的事,但殃及了我底下的小輩,這事就必須給我一個說法。總不能真當我們眼瞎,就那幾個小子的實力,不及陶家小子的一半,陶家小子都打不贏,他們反而贏了,說這裡邊沒放水誰信啊?”
“當初我就不同意這麼搞,既然要按照實力來挑,那就好好挑,偏要設置這麼多七七八八有的沒的的規則,依我說,這些玩意兒就是方便人搞小動作的,從一開始就不懷好意!”
“我家姑娘回去和我說,抽簽肯定有問題,她次次都最後幾個,哪有這麼巧的事?那幾個入選的平時水平比她還拉胯,尤其那個易家的,你說這合理嗎?要我說,誰知道哪個老鬼不要臉,私下裡用神識控製了抽簽結果。”
莫名其妙被指桑罵槐了一通的易家老祖神色陰沉,“老姚,不要夾帶私仇。”
特意被他挑出來的姚老祖冷哼一聲,懶得理會。
這場會議的主持者,則是被鬨得焦頭爛額,“那各位,你們說,接下來要怎麼辦?”
“依我說,繼續查,查到作弊的,取消名額,往下順延。”
“順延個屁!你就是看你孫子分數不低,想占便宜,依我說,這次比試從頭到尾都有問題,不如成績全部取消,重來一次!”
“可重來一次,焉知又不會出現其他問題?到時候大家當真能徹底滿意?”
這話一出,大家都沉默了。
在場的都是特意被叫來的,利益相關,且最低也是軍盟中高層,想再鬨一次,怎麼可能沒有辦法。
可叫他們妥協也是絕不願意的,子孫後輩的築基事宜,倒不是一定要爭這一年兩年,可今年的離火卦象之旺,數百年難得一見,這一點在南部戰場上體現得更為明顯,錯過了這一次,下一個五年絕無這麼好的機會了。
能有最好的,誰願意將就?
能退讓,誰又願意鬨得這麼難看,一次兩次地相互檢舉?
歸元宗那小姑娘人還在軍盟做客呢,雖然這些內部事宜對外都瞞得死死的,但僅從透露出去的那些尾巴,對方隻要不是蠢貨,就足以看清軍盟內部是何等烏煙瘴氣,人心不齊了。
當真是一把老臉都丟儘了!
這場會議到最後,無疾而終。
最終,主持者長歎一聲。
“先繼續查著吧,能查的都查一遍,作弊者嚴懲不貸。”
“但當日既然承諾了十日內公布結果,就彆拖太久了,屆時若依舊沒有結果,便視作名額保留,但所有參賽者都有一次挑戰機會,勝者可以取代。”
“就這麼定了,散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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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長寧對此一無所知,她隻知道,在連續去了六七天風檢司後,她終於不用去了,可以安心待在住所,等結果出來。
誰知道,結果先沒等到,先等來了上門的陶家人。
那一刻,傅長寧是有些詫異的。
陶家人是來送禮的,明麵上的理由是,她那天和陶追然那一架,幫陶追然發現了他的弱點——在近身戰中,勢容易斷。
但其實,真正的理由,雙方都心照不宣。
陶追然更是朝她行了一個大禮。
被傅長寧當即起身避開了,“你我是同輩,不必如此。”
“不過這樣看來,你名額是到手了?”
“正是!”陶追然一改當日的頹靡,又變成了那個意氣風發的小將軍,“常將軍出關,親自主持了第二輪比試,所有沒拿到名額的人可以對有名額的進行挑戰,勝者取而代之。”
“恭喜。”
傅長寧這話說得真心實意,她至今仍不知道陶追然身上的黑點是真是假,但心中已經有了些許判斷。
陶追然給她說了第二輪比試的情形。
“五人中,有四人被挑下馬,換了人。不知你是否還記得那日運氣不好,湊在一塊,打得身受重傷那兩人?”
傅長寧點頭:“有印象。”
“經過這些天的修養,兩人傷勢已經好全了,其中一人,生生將其中一位鬥了下去,且守住了之後其他人的攻勢。這人也是此次最大的黑馬,另外兩位,是顧然和姚家妹妹。”
傅長寧:“那守住那人呢?”
陶追然道:“你肯定想不到,是易之。其實我也沒想到,不過易家老祖實力不弱,易之身上底牌確實挺多的。”
傅長寧回憶了下,這人她也有印象。
就是被她零分出局那個。
旁邊跟著一起來的陶家人看他倆相談甚歡,頗為欣慰。
三人聊了小半個時辰,陶家兩人才起身告辭。
“結果應該明日就會出來了,這次的事耽誤太久了,估計最多不超過五日,聯盟便會組織人手前往中央之地,傅道友記得做好準備。”
“明白,多謝。”
走前,兩人堅持把禮物留下。
等人離開後,傅長寧打開盒子,一塊泛著霧氣的淡藍色溫玉出現在手中,觸感軟綿,通體生涼。
問尺的聲音出現在她腦海裡。
“這東西留著,對你築基後穩固靈台大有好處。”
身處軍盟總部,一人一尺並不敢直接聯係,問尺是通過留在傅長寧腦海中那抹靈識發聲的,即便如此,依舊極為小心。
傅長寧點頭,將東西收起來。
第二天,結果果然公布。
確實調查出了一些問題,比如鎮守者有疑似被買通的,還有抽簽,確實被人動過手腳。
但也有還沒查清楚的,比如那個最開始就被指出來有問題的沙漏,不管怎麼查,都查不出問題來。
這事也成為了一樁懸案。
傅長寧得知這件事的時候,心道,當然查不出問題。
——因為沙漏本來就沒有問題。
那麼多人盯著的東西,真有問題,輪得到她來發現?
她隻是在顧然身上動了點手腳。
這是傅長寧後來才想起的,她忘了什麼——這裡邊存在一個視角盲區,就像她說的那樣,陶追然每場比賽不知道多少人盯著,沙漏能做手腳的可能性太低太低了,可陶追然的比賽每場都有人盯著,不等於其他人的也是。
她沒辦法證明沙漏有問題。
同理,那些人也沒法證明其他場次的沙漏沒問題。
與其讓她來找那些人犯過罪的證據,不如讓他們自己來證明,自己沒犯過罪。
這可比她盲人摸象快多了。
四日後,傅長寧隔著門,辭彆丁真人與副統領,正式踏上前往中央之地的旅途。
她走後,副統領從門內出來,長歎口氣。
兩人這段時日,也算有幾分交情了,可這次的事,確實有些超出他的認知。
身為鎮北關人,他堅決維護鎮北關的利益,站在丁真人這一邊。
隻能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