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換親(2 / 2)

考中了秀才,好像鎮上的書院就不用再去,宋元修過去收拾了東西,回屋看著書本發呆,其中有他從書院抄寫的書籍,有練習的大字,還有做的題目打的卷子,半年時間,好像數不清的時光就在這些書本上了。

陡然無事可乾,他難得有些閒餘,卻偏偏又不大習慣。

依舊是看書,可前麵沒了引路人,一切都變得艱難起來,這時候,他就希望龔夫子能快些考中回來,他也可以繼續當他的學生,否則,龔夫子肯定是不依的。

鄉試八月底開考,京城路途遙遠,即使有什麼消息也都是滯後的,龔夫子與秦春生考的如何他也不得而知。

倒是府城那邊時而有些消息傳回來,是他名義上的連襟,鐵家的鐵勇。

好像是去兵營學了幾個字,每每寄回來的書信,上麵的字如鬥大,畫的亂七八糟,隻讓人勉強能認出來。

鐵勇學了認字還不夠,因為鐵家壓根沒有能讀信的人,故而到了最後,接到信都得往宋家來,倒也不是隻一條路子,鎮上不少書生做著給人抄書、寫信、讀信的營生,隻需花上一文錢,很顯然,鐵家舍不得這個錢。

鐵勇參軍後,大娘期待中的好日子並沒有到來,隻是家中略微寬裕了些。

府城的軍營軍餉是每個月正常發放的,但也沒有一開始想象的多,每個月半兩銀子,算下來是不少,可除去自己花用,能寄回來的不多。

尤其這銀子還是直接給的鐵父,也不知兩人怎麼商量的,原先明明說好,大娘來管家,可漸漸的,這份權利又被剝奪了。

她總歸沒有跟公爹爭這份銀子的道理,索性也不去管那許多,餓了就要吃,渴了就要喝,有肚子裡的娃娃做依靠,她開口倒黴那麼多顧忌。

奈何鐵父也不是全然依著她,鐵父心中也自有一盤賬,先留下需要存起來的銀子,剩下的才會留作家中花用,如此一來,大娘能花的就有限。

其他的可以忍,奈何去宋家請人讀信這件事,她是真拉不下麵子,自打宋元修中了秀才,她就總覺得自己上門就低人一等,如非必要絕不見麵,隻等著鐵勇當了大將軍在一雪前恥。

可惜鐵父完全沒有這門心思,鄉裡鄉親的,每隔一個月請人讀封信也不是大事。

而宋家那邊,阮柔一直表現出自己喜歡讀書的模樣來,背書、練字一個不差,如今的進度不差,原本鐵勇的信她也能幫忙,可兩人曾經那樣的關係,到底不妥,所以從不提這一茬。

宋元修在家呆了許多日子,學問不見長進,心中也愈發煩躁,生起了往更遠處求學的心思。

祁山鎮隻一家信雅書院,教秀才以下勉強夠用,可到了秀才,能教的就有限,而縣學,最少也是舉人授課。

秀才自然是有資格去進學的,可遠不止拎著包裹就去入讀那麼簡單,束脩、住宿夥食費,以及書本筆墨錢,並不是秀才就不用為錢發愁了,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窮秀才的稱呼。

這時候他就格外羨慕舉人,因為舉人不僅可以當官,還會受到很多富商的讚助,這類讚助不是為了請人做什麼,而是結個善緣,以後遇上什麼事伸手幫個忙,並不要求做太多,通常是舉人們的一大收入來源。

若有未曾婚配的,得到富商賞識,得以嫁一個女兒過來,大筆的嫁妝銀子入賬,同樣是一樁美事。

當然,宋元修早已有妻子,是不想這些的,但為錢發愁的他還是很希望自己能賺點錢。

讀書人賺錢委實不容易,要是有好用的賺錢門路,就不會有那麼多窮書生了,還有一些慣愛寫些話本子的,可長期陷於這些情愛,也難免移了性情,一般夫子都不允許他們做這些。

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宋元修遲遲沒能下定決心,隻想著等龔夫子回來,再看情況。

這一等就等到了九月中旬,祁山鎮前去京城的路途遙遠,光是路上就要耗費半個月功夫,一來一回就是一個月功夫。

龔夫子是和秦春生一起回來的,秦家人去的早,在京城賃下一處不錯的院子,見龔夫子去了尋不到落腳處,便兩家人合住。

不得不說,這一趟的結果還是不錯的,龔夫子果然中了,這乃喜事。

至於秦春生,則還欠缺了點火候,名落孫山,不過他並未因此沮喪,反而滿腹奮進之心,言明三年後再去。

料定龔夫子那邊定當忙碌,宋元修愣是在家裡等了三天,估摸差不多,這才提著賀禮上門,約了秦春生同行。

龔夫子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本就年紀不大,方才三十就中了舉人,自是意氣風發的時候,且還有一件大喜事。

都說考中舉人就可以做官,那也隻是代表有了做官的資格,但官員也不是大白菜,說有就有,故而真正想要當官還得掏銀子走動一番,才能謀個好缺。

恰也是他走運,在京城托人花了不少銀子,得知隔壁縣城的縣令正要空缺出來,便花了大筆銀錢買下這個缺口,隻等年後走馬上任。

去當官,也就意味著,龔夫子不打算繼續往上考了。

雖說官場默認舉人當官不得超過五品,可實際對普通人而言,舉人和進士當官並沒有太大區彆,五品不過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事情是好事,可於宋元修而言就有那麼些尷尬了,畢竟他本來是想跟著夫子繼續進學的來著。

龔夫子也不知看沒看出來,並沒應那茬,兩人說著去京城的趣聞。

離開前,秦春生先行一步離開,宋元修也待要走,卻被龔夫子叫住。

“元修,我去隔壁的金平縣任知縣,身邊還有個文書的空缺,你若是有意可以跟我一起去。”

宋元修一愣,文書可不是正經的官職,雖然俸祿也從朝廷發,可其實無品無級,當然,對一個秀才而言已經很好,可對一個有心繼續進取的人來說,就沒那麼好了。

龔夫子顯然也深思熟慮過的,此刻難得耐心解釋起來。

“我去了京城,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文人墨士,如我們這般坐井觀天的,可能一輩子都考不中進士。”龔夫子苦笑,“也或許是年紀上來,容不得我繼續任性。謀了這個官職,既是為了生計,也有徹底被比下去的原因。”

宋元修依舊滿腹疑惑,正待要問,卻又被阻止。

“你先聽我說,要你跟我一起去是認真考慮過的。想要往上走沒那麼容易,典籍有限、名師難求,你大概率要跟我一般,蹉跎到三十勉強混個舉人,”

宋元修低頭不語。

龔夫子笑道:“先彆失望。此番去京城,我也是有一番收獲的,當今聖上有心做一些實事的,故而比起以往單看學識,更看重民生。你於詩詞歌賦上的天分有限,可時事策論上言之有物,一點即通,若能跟在我後麵看幾年,也不要落了學問,三年後再去一試,未必沒有機會。”

宋元修徹底愣住,他方才隻以為夫子是想帶一個熟悉的學生過去,卻不料他為自己考慮的那麼周到。

很顯然,龔夫子打算用這個文書的位置來給他鋪路。

有言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然而行路艱難,不說錢財,路上各處的悍匪也不是好惹的,若有個萬一,身家性命難保,讀書人讀書本就不易,更不會輕易拿自己的性命冒險,真正能做到行萬裡路的,少之又少,顯然,宋元修沒這個實力,也沒這個心氣。

而跟在龔夫子身邊當三年文書就不同了,文書隻是輔職,並不影響他將來科舉,且能接觸到更多的民生故事,將來策論也能更言之有物。

他頗為不好意思,“夫子,我,我。”

夫子是好心,他卻不能直接答應,因為這遠不止他一個人的事,家中還有父母親人,總得先回去商量一番。

“不著急,我年後才走,你回去好好想想,也跟家裡人說清楚,到底要離家。”

宋元修很是感動,一開始拜在龔夫子他沒想那麼多,可後來,他這個學生不僅沒為老師做什麼,反而要老師處處為自己操心,守孝三年、到縣試、府試,可以說沒有夫子就沒有他的秀才。

說不出多麼感激的話來,他隻能在心裡告訴自己,以後待龔夫子一定要如父親般尊重愛戴。

臨出門之際,他遲疑著問,“春生那邊?”

龔夫子聞言,不但沒有生氣,反而越發欣慰,看好的學生是個秉性純良的。

“春生自有他的路子,我沒當他麵說,也是怕他尷尬,不過,即使我說了,他也不會去的。”龔夫子看的很清楚。

宋元修想不明白了,秦春生最多也就有個秀才祖父,哪裡能跟已經是舉人的夫子相比。

龔夫子隻笑,並不解釋,“時辰不早了,早些回吧,不管作何決定,書本都不能放下。”

“嗯。”宋元修重重點頭,回去的路上,既滿心歡喜、又忐忑不安。

到了家中,與宋父宋母一說,兩人的眉頭頓時都皺的老高。

半晌,宋母猶豫開口,“小六啊,你給我們說說,跟著你夫子是好還是不好。”

宋元修再次一怔,爹娘在他心目中一直是偉岸的存在,引導自己走上讀書這條路,堅定支持著自己。

可突然,他發現,並不是,如今的他讀書明理,見了很多人很多事,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比爹娘能看到的更多。

兩種選擇各有優劣,在家苦讀抑或是去縣學,一直走讀書的路子,起碼書本不會落下,可也難保能有多少長進。

而跟著龔夫子去,自然能見識到更多,可既擔了文書的缺,總要跟著做事,如此,學識會不會落下也不好說。

他將兩個問題細細給爹娘說了,可惜的是,宋父宋母也拿不定主意。

良久,宋父歎口氣,“小六,以後的路隻能你自己走,家中不用你心。”

宋母也道:“龔夫子待你好,總歸不會害你,先好好想想,你想要的是哪種。”

晚上,宋元修一直很沉默,如爹娘所說,這個決定隻能他自己下,而隨之而來的結果,也得自己承擔。

他想了很多很多,想到秦春生的秀才祖父,想到龔夫子的多年煎熬,還有考場上無數頭發斑白依舊堅持上考場的學子們,這條路太難太難。

或許是他太過猶豫,不想到了最後無路可走,一晚上隻迷糊睡了兩個時辰,再醒來,心中已做下了決定。

“我想要跟著夫子去。”宋元修隻覺如釋重負。

宋父宋母都笑,“我們猜你也要去。家裡有你幾個兄嫂就夠了,二娘你帶上一起吧,夫妻總不能分彆太久。”

阮柔無可無不可,隻是這樣一來,雖然還沒有分家,可宋元修也跟分出去了沒有區彆,隻是戶籍仍舊掛在宋家。

一大家子一起生活到底多有不便,分出去自然有分出去的好。

顯然,宋父也想到了這一點。

咬咬牙,他慎重道,“你走前,我把家分了。”

宋元修遲疑,“分家?”

“對,分產不分戶。”宋父道,“還是要占你的便宜。”

“爹說的這是什麼話,家中供我這麼多年,我不過略儘薄力。”

“那就分了,你侄子們也大了,以後在一起有的吵鬨,不如趁早分了清靜。”

儘管宋父說的豁達,可宋元修明白都是為了自己,否則有幾戶老人願意早早分家的,分家後,雖說仍是血脈至親,可到底隔了一層。

他再說不出多餘的話倆。

接下來,閒暇之餘,宋元修也在想著,自己能為家中做些什麼。

為了供自己讀書,全家日子過得苦巴巴,連幾個侄子侄女都跟著受苦,好在如今他中了秀才,婚事上總要容易些。

而這隻是一時,長久看,還是讀書更有前途,便是不應在侄兒們這一代,下一代、下下一代,總該再供幾個讀書人出來。

如此,書本就是重中之重。

他初初讀書之時,什麼都得從頭買,筆墨紙硯尚還好,書籍是一本比一本貴,後來進了書院,他也抄了不少書回來,此去外地,是肯定要帶走的,既這般,他不如多抄份書放在家裡。

想到就去做,宋元修去鎮上添置了不少紙墨,從三百千到弟子規、聲律啟蒙、增廣賢文,直至四書五經,一點點抄錄下來,日後就算他們宋家的傳承了。

也不知到底讀了多少書,宋元修一邊抄寫,一邊回憶附上自己的淺薄見解,日子緩慢而充實。

有道是,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往常隻看得到表麵的東西,偶爾也能看到更深層次,總歸有所收獲。

抄書的進程足足進行了兩三個月,期間,他已經跟龔夫子說過,屆時跟著一起的事,也得知了秦春生的出路。

秦家也沒打算隱瞞,龔夫子當時並未明說,恐怕是擔心他受打擊。

事實上,宋元修卻是有種自己略遜一籌的感覺,不是自身,而是家世資源上的。

縣學算是他們能接觸到最好的書院了,可其實教導有限,秦家那邊想辦法謀了個府城青雲書院的入學名額。

集府城之力的青雲書院,夫子最低也是舉人,甚至還有幾位進士,可以想見,進入其中,學問定然一日千裡。

當然,青雲書院也不是什麼人都收,除去秀才的最低條件外,還得有三名舉人舉薦,參加入學考試,過關後方可入學,且每三月一次考試,連續三次未過關者也會被淘汰。

嚴苛的紀律使得青雲書院走出去不少進士,是所有學子們夢寐以求的求學聖地,奈何門檻極高。

至少,宋元修是從來沒敢想過青雲書院的,沒想到秦家竟然做到了。

談不上嫉妒,就是有些微酸,兩人見麵提到,秦春生還為瞞著他頗為不好意思,立時,宋元修那點子酸意就沒了。

他舉起麵前的茶盞,“秦兄,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祝你蟾宮折桂。”

秦春生慌忙舉起,“元修,我也敬你,咱們三年後一起去京城。”

“好。”

兩人散後,宋元修忽的就清醒了,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他有一心為自己著想的龔夫子已是幸運,何必眼饞彆人。

三年後,若是兩人能一起上考場,再一齊考中,那才叫一段佳話。隻是,大家都在進步,他也馬虎不得,還得好好努力才是。

時間已是九月底,秋收已忙得差不多,因著春天那場大雪,地裡的收成果真減少了一兩成,靠田地生存的農人們呼天搶地,最後也隻能壓縮家中人的夥食。

沒了三成田稅的壓力,宋家雖有些遺憾,可到底不傷筋動骨。

糧食減產,價格一下子上來,上山打獵的鐵父買糧食也感受到了壓力,手中的野物頓時就有些膈手。

換成糧食吧,不那麼劃算,不換吧,家裡人總得吃飯。

好在有了兒子的軍餉打底,日子好歹過得去,這時候,他就沒那麼怨怪兒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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