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柔精力不濟,隻能抬頭摸摸她的腦袋,安慰道,“彆擔心,娘不會有事的。”
旋即,就閉眼沉沉睡去,她這病,本就七分真,三分假。
一晚上過去,她的情況果然沒有好轉,相反,似乎還更嚴重了。
早上,阮柔躺在床上,照例喝著五丫端來的稀粥,聽外麵的人商量,到底要不要請大夫。
田老太的想法是不請,病了多熬幾天也就好了,田老頭卻有些猶豫,並不是擔心人燒壞了,而是想著昨天將人抬回來,不少人看見,若是不請大夫,指不定會說些什麼。
田老太不以為意,“誰家錢多到病了就給請大夫啊。”
這倒也是,鄉下人窮命賤,小病小痛自己捱捱就過去了,至於大病,倒有人花錢請大夫的,有的治好了,有的沒治好,卻同樣花去家中所有積蓄,還有不少人為此欠債,家中經濟一落千丈。
故而,不請大夫,好像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田老頭這麼想著,又想到三兒媳在村中沒有交好的婦人,這才放心。
“那就先不請了吧,夥食上,”他皺眉,家中一向按乾活多的人多吃來安排夥食,如今這情況,罷了,“你多給點兒,若能好起來,能省不少銀錢呢。”
“我曉得,便是不看在她麵子上,單說五丫小六,我也希望她早點好起來。”
這麼一說,田老頭不僅沒有感到寬慰,反而愈發煩悶。
老三那年也是病死的,與三兒媳相反的是,他們第一時間請了大夫,不過費去不少銀錢,依舊沒治好,三兒子就這麼去了,留下孤兒寡母的
隻希望三兒媳婦不是個命薄的,否則,留下兩個孩子,誰幫她養。
“就這樣吧,我先下地了。”田老頭越想越煩,索性跟著下地,懶得再搭理這一攤。
田老頭人走得痛快,田老太成日待在家裡,卻是跑不掉,一上午,她都在猶猶豫豫,還逮著五孫女問了下情況,隻是小孩子一直哭哭啼啼,壓根說不清楚。
如此磨蹭著到了中午,人還是沒能起來吃午飯,田老太終於忍不住,紆尊降貴前來探望。
看見人的一刹那,心內猛的一咯噔,怎麼情況不僅沒好,反而更嚴重了。
不過一日功夫,床上人瘦得可怕,臉頰深深凹陷進去,顯得顴骨極高,麵色依舊帶著股病弱之氣,人昏迷不醒。
“你娘睡了多久了?”如此環境下,她不由得壓低了聲音。
“上午一直都在睡,怎麼也叫不醒。”五丫嗓音帶著哭腔,不難聽出裡麵夾雜著的深深恐懼。
田老太聽得煩悶,當即嗬斥一聲,“彆哭了。”
五丫嚇得當場打了個哭嗝,卻隻敢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響。
如此大的動靜,阮柔自然睡不下去,當即幽幽醒來。
好半晌,她仿佛才看清麵前的人是誰,當即誠惶誠恐,“娘,你怎麼來了,彆過了病氣。”
她這麼一說,田老太臉色更加難看,老人可禁不起生病,當即退離病床幾步,關切道,“我來看看你,感覺怎麼樣了?”
“娘,咳咳咳,咳咳咳,我怕是不好了。”阮柔哀戚道。
“瞎說什麼,不過就是累到了,休息幾天就好,哪裡至於到這地步。”田老太更不敢上前。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昨天倒下我就覺不好,那麼多年都沒生病,突然倒下,肯定是好不了的大病。”
聽她如此說,田老太心下已信了七八分,還有兩分則是擔心她自己胡思亂想。
“沒多大事兒,待會我請大夫來給你看看,你彆想那麼多,五丫和小六還小,還需要你這個娘呢。”
一旁的五丫雖然沒全聽明白,卻也意識到娘親的狀況不大好,當即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該說的都說了,屋內暗沉壓抑得緊,田老太又安慰了幾句,出得外來,隻感覺連空氣都清新了幾分。
等人走後,瞧五丫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阮柔卻是不好說出實情,五丫還小,若是透露口風,往後的日子都沒法過了。
她如今這幅模樣自然不全是病的,或者說,真正生病的原因隻占了一小部分,大頭源於她給自己喂的藥以及餓的,還有一點就是故意給自己化的妝容,看似瘦得脫相,實則不過略微在臉上動了點手腳。
如此,才有了她如今這番一病不起的模樣。
而方才的田老太,說是請大夫,實則猶豫許久,直等到半下午田老頭回來,方才跟人商量。
“當家的,你說要不要給老三家的請個大夫。”
“人怎麼樣了?”田老頭靠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在。
“我下午進去看了一眼,情況怕是不大好了。”田老太語氣沉重。
田老頭自然沒有不信的,煩悶問,“怎麼了不好?”
田老太當即將下午見到的說了一遍,隨即又加了點自己的看法,“請個大夫來看看,若能花點錢看好,自然最好,若是看不好,也是她的命,咱們也得早做打算。”至於什麼打算,卻是沒說。
“那就把老蔡頭請過來吧,你進屋盯著。”
即使這時候,田老頭依舊沒忘記,三兒媳是個寡婦,又是婦道人家,可不能跟大夫單獨相處。
老蔡頭是小田村唯一的赤腳大夫,隻會看點簡單的病,藥材也是自己上山采的,能看好的病也不用花多少錢,若是看不好,更是不用花錢。
“唉。”得了準話,田老太如蒙大赦,當即使喚一個孫子去請人。
方才六歲的七孫子樂顛顛去了,跑得飛快,田老太再次想起了六孫子,好像才七八歲,若是,唉,怎麼就這樣了呢。
同住一村,老蔡頭來得很快,背著自己做的小藥箱,跑得氣喘籲籲。
“田老哥,可是家裡誰不舒服?”
田老頭麵上掛起一個笑,“老三家的下了幾天地,突然在地裡倒下了,勞煩你看一下。”
老蔡頭在小田村活了一輩子,自然知曉這裡的規矩,當即問道,“誰跟我一起進去?”
田老太自然當仁不讓,她一個老婆子,旁人不會說什麼閒話。
又寒暄幾句,兩人一前一後進屋,留下田老頭在外麵,右手不停敲擊著桌子,發出砰砰的響聲。
進了屋門,老蔡頭不敢多看,隻略微掃了一眼,便對這個寡婦的生活有了幾分影響,至於屋內濃重的病氣,對他這半個大夫反而算不得什麼。
阮柔依舊躺在床上,沒人喊她起來,因為看病隻需要露出手腕和麵部,她也樂得如此。
老蔡頭坐在窗前,伸手,隔著一層手帕給人切脈,當下覺得不大好,再望聞問切一番,更是暗道糟糕。
平心而論,作為一個大夫,他當然希望自己能多接點生意,可是,卻不包括這樣的重病。
是的,他得出來的結果,就是床上的女人得了重病,恐怕命不久矣。
“大夫,怎麼樣了?”田老太見他表情奇怪,關切問道。
“我們出去說吧。”老蔡頭歎息一聲,不僅為自己這一趟白跑,還為了這田家三媳婦。
小田村,顧名思義,以田氏族人為主,如他這般的散姓混居其中。
田家的事情他也是聽說過的,再看屋內陳設,自然清楚對方不受家中重視,否則也不會病了兩天才去請自己,可想而知,田家更不會為了一個守寡的兒媳,花大錢為她治病。
如此,病人的結局已經注定。
雖然是一個三流的赤腳大夫,老蔡頭多的做不了什麼,畢竟他自己也隻是靠著三腳貓的手藝給人看病謀生,為數不多的仁慈大概就在於不當著病人的麵說出實情。
如方才一般,出了屋子,老蔡頭壓低聲音,對田老頭田老太直搖頭,“怕是不行了。”
田老太腳下一個踉蹌,驚慌道,“怎麼就不行了呢,之前都好好的。”
專業被質疑,老蔡頭不悅道,“你聽我說完。”
田老太再不敢吭聲,這村裡除了族長一家不能得罪,剩下的就是大夫了。
“你們這三兒媳,想必是長年守寡,吃不下,身子虧空的厲害,再加上勞累過度,一下子病倒,就引出了身體裡的病根......”
前麵說的兩人還能聽懂,等到後麵開始掉書袋,田老頭田老太頓時就迷糊了,簡直是說什麼是什麼。
“總之,情況不是很好,你們有心就給人多吃點好的,讓人開開心心的走吧。”說著提包就要走,竟連藥都不開了。
田老頭趕上去,遞了兩枚銅錢,光是跑一趟,這點已經夠了。
老蔡頭沒有拒絕,領了錢顛顛離開。
身後,田老太沒在意這兩枚銅錢,愁眉苦臉道,“當家的,這可怎麼辦呐。”
她擔心的自然不是三兒媳的病,而是擔憂人病逝後留下來的爛攤子。
老三早就已經去了,三房其實就老三兒媳帶著兩個孩子過活。
吃的還好,隻要家裡糧食夠,總不會餓到兩個孩子,可養孩子不隻是給吃飯就行了,其他諸如針頭線腦、孩子生病、操辦婚事,嫁妝聘禮之類的,一樁樁一件件不僅費心,而且費錢。
不說彆的,以往兩個孩子的事情,從沒叫老兩口操過心,要是人當真沒了,除了他們,還有誰願意照顧兩個孩子。
老大、老一、老四自家一堆孩子還照顧不過來呢,可讓田老太照顧,其實她自己也不樂意。
說起來,田家孫輩十幾個,她真正帶過的,也就一個大孫子,作為田家的嫡長孫,兩人可是親香了很久,至今依舊是她心中最重要的孫子。
至於其他的孫子孫女,她最多不過嘴上照看幾句,至於真正上手照顧,卻是從沒有過的。
小孩子吵鬨不說,還頑皮,真鬨起來,她一把老骨頭可撐不住,五丫十歲、小六八歲,都沒到完全能自己照顧自己的年紀。
“唉。”想著想著,她又忍不住一聲歎息,“也是個短命的。”
田老頭瞄她一眼,教訓道,“行了,人可能都沒多長時間,你也少說點吧。”
“我哪有說什麼。”田老太不服氣的低聲嘀咕幾句,旋即想起剛才老蔡頭的吩咐。
“當家的,你說,咱們要給她做點好的吃嗎?”
老蔡頭方才這麼叮囑,完全是為了病人去得安心一點兒,不是有一句老話,說死也要做個飽死鬼嘛。
可田老太還有一層想法,都是要死的人了,再吃好的那不是浪費嗎,不如讓給其他人吃,也算做好事了。
“行了,你就積點德吧,她要是下去見到了老三,你讓她怎麼跟老三說。”
提及老三,田老太就不愛說話了。
她一輩子總共就生了四個兒子,最依仗的是老大,最疼愛的是老小,中間的老一和老三,活著的時候都沒怎麼在意,可等到老三那麼年輕就去了,她白發人送黑發人,心裡總是不得勁兒。
“那我每天給她燉個雞蛋,這樣老三知道了就不至於說我什麼了吧。”說著還有點委屈,“咱們好辛苦養他一場,他那麼早就去了,我還沒說他不孝順呢。”
田老頭思忖片刻,道,“正好秋收累得慌,你讓人去割兩斤肉回來,單給她做一個肉圓子吧。”
“肉圓子啊。”田老太驚呼,有點舍不得,卻到底沒有反駁。
肉圓子可謂是鄉下最好的吃食,純粹的肉剁成肉末,加上油鹽蔥末,下湯一煮,那滋味,絕了。
這待遇,以往可是隻有大孫子能享受的,如今,也是便宜她了。
兩人既然已經說定,田老太也不敢囑咐彆人,而是自己摸了一把銅錢,預備明天一早去隔壁村的殺豬匠那裡割肉。
屋內的阮柔確實不知道他們的議論,否則,指不定還要為如果吃胖了,該怎麼掩飾自己比較好而苦惱呢。
當晚,除去一碗尋常的飯菜外,阮柔意外獲得一碗雞蛋羹,上麵滴了一滴香油,還有兩根蔥花,芳香嫩滑,若不是由心控製,她恨不得一口吞了,
照例隻吃了幾口,她忍痛將雞蛋羹遞給五丫。
不過兩日功夫,五丫早已習慣了被娘親喂食,一話不說,端過去吃得噴香,一旁的阮柔險些沒跟著流口水。
晚上,夜深人靜,五丫早已睡著,阮柔卻是餓得肚子咕咕叫。
奈何,做戲都已經做到了這一步,總得繼續堅持下去。
但怎麼去鎮上,她暫時還沒個好的思路,唯一的辦法,大概就是讓五丫和小六兩個孩子鬨一場,逼得田家送自己去鎮上看大夫,若是不行,原主娘家那邊也得托人帶個口信,總不能女兒要病死了,他們還什麼都不知道吧。
夜漸漸的深了,或許是餓過頭,腹中那股似要灼燒般的饑餓感褪去,她合眼,終於能睡著。
心內卻清楚,這樣的日子不能長久,餓上三兩日還好,若是餓的時間長了,彆真把自己餓出什麼毛病來。
第一天,田老太帶著三十文錢,去屠戶那買上兩斤肉,單獨用三兩給三兒媳做了一碗肉圓子,盯著鍋裡的肉圓子,她心內冷哼,不知多大的福氣,她活這麼大也沒吃過幾次肉圓,她倒是年紀輕輕就享受到了。
可旋即,想到對方年紀輕輕就要去了,那股子不舍還在,卻沒了憤懣,“吃罷吃罷,吃了好好的下去跟老三團聚。”
女人嘛,跟著男人走總沒錯,說不得就是老三舍不得媳婦,終於要帶走她呢。
這麼想著,總算好受了些,去給人送肉圓的時候終於有了好心情。
“貞娘啊,娘給你做了肉圓,你多吃點,說不得就好了。”她也不吝惜最後這點子糊弄人的鬼話。
一共六個肉圓,頂著田老太的灼灼目光,阮柔裝作勉強的樣子吃了兩個,第三個則動作緩慢的細細研磨,時不時皺眉痛苦□□。
不一會,田老太嫌棄看了難受,也沒在意那點子肉,轉身走出去。
待人走了,阮柔痛快吃下四個肉圓,剩下兩個依舊給五丫吃。
五丫卻是搖頭,“娘,五丫不餓,你吃,吃了就好了。”
“傻孩子。”阮柔輕笑,這孩子想必是將方才田老太安慰人的話說了。
吃過肉圓,連肉湯都喝個精光,阮柔忍不住再次想起昨晚的辦法來。
首先,得讓五丫帶著小六在田家鬨一番,再把娘家阮家人弄過來,隻要同意送自己去鎮上,後麵的事情就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