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顧夷嘉依然沒睡好。
她夢到曾經的家,有父母,有兄長,還有幾位堂兄堂姐,大家聚在一起熱熱鬨鬨地吃飯聊天,教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和睦的大家庭。
醒來後,看到洗得泛黃的白色蚊帳、看到身上蓋著的大紅牡丹樣式的被子、看到笨重方正的農村架子床、看到桌子上的收音機、看到兩扇格子窗……
顧夷嘉心裡悵然若失,摸到枕巾也濕了大半。
她怔怔地看著昏暗的屋子,突然喉嚨一陣癢意傳來,不禁捂著嘴,悶悶地咳嗽起來。
這幾天,她充分地感受到這具身體有多虛弱,怨不得會被人背地裡叫病秧子。特彆是感覺到這大熱天的,手腳還在發冷,白天精神不濟,晚上睡覺時,總是胸悶氣短,在咳嗽中醒過來,更是崩潰。
這具身體實在是太差太差了。
她十分懷念自己以前那副健康寶寶的身體,不管怎麼作都沒事。
等顧夷嘉咳完,門外響起一個小心翼翼的敲門聲,小侄女的聲音響起。
“小姑姑,你醒了嗎?”
小丫頭壓低了聲音,仿佛生怕吵到她似的。
顧夷嘉的睡眠質量不好,家裡人都知道,儘量不會吵她睡覺,讓她睡到自然醒。寶花是個耳尖的,每天顧夷嘉醒來,聽到屋子裡的動靜,就知道她應該醒了。
顧夷嘉應一聲,摸索著下床,先去換了衣服,然後披散著一頭黑發出門。
今天雖然是周六,不過學校還要上半天課,陳艾芳母子倆一大早就出門,家裡隻有顧夷嘉和寶花。
寶花給她將洗臉水準備好,放到天井前的一個用磚塊砌成的平台上。
洗漱完,顧夷嘉坐在堂屋吃早餐。
早餐是沒滋沒味的白粥,配著更沒滋沒味的小菜,還有一杯麥乳精。
“你有喝麥乳精嗎?”顧夷嘉問小侄女。
寶花笑眯眯地晃著小手說:“小姑姑放心,我已經喝啦。”
家裡一直備著麥乳精,是顧明城寄回來的,除了給顧夷嘉補身體外,也給孩子補營養。
中午,陳艾芳母子倆回來。
吃完午飯,又歇息會兒,等到傍晚,便一起去大隊辦公室那邊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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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一天的訓練,顧明城來不及回去換下身上臟兮兮的訓練服,大步地往辦公室走去。
半路遇到劉政委和二團的團長周建國。
兩人正湊到一起說話,見到顧明城時,招呼了一聲。
顧明城原本是趕著回辦公室的,發現兩人神色嚴肅,不禁停下來,問道:“發生什麼事?”
劉政委歎了口氣,“還不是封凜,他這次出任務,受了傷……”
顧明城心頭發緊,“嚴不嚴重?”
“倒是不嚴重,不過……”劉政委搖了搖頭,“你也知道封凜的脾氣,讓他好好休息,比登天還難。”
顧明城心下微鬆,笑道:“讓老首長下個命令,估計他就肯休息了,他總不能連首長的命令都不聽吧?”
“我看難!”周建國也跟著笑起來,“還不如給他找個媳婦,讓他媳婦管他呢。”
聞言,顧明城和劉政委都搖頭,想像不出要給封凜找個什麼樣的媳婦,才能管得住他,讓他聽話,隻怕到時候他媳婦都被封凜那又凶又冷的模樣嚇哭。
這種事還真發生過。
封凜雖然看著不好惹,但他長得實在好看啊,修眉俊目,五官深邃,俊美得咄咄逼人的那種,聽說還是京市那邊的,本身還有能力,想給他作媒的不少。
特彆是文工團那邊,也有不少女同誌想和他處對象。
結果,曾經有個女同誌鼓起勇氣去找他,竟然被他那副活閻王似的模樣給嚇哭了。
顧明城和他們說了幾句話,匆匆忙忙地離開。
看他走的方向,劉政委和周建國突然想起,今兒是周六,顧明城和家人打電話的日子。
以前顧明城還是連長時,就開始有這習慣,每周都要與家人通話一次,就算多花錢也不在意。後來他們才知道,原來他在老家有一個體弱多病的妹妹,他總擔心妹妹出事,每星期都要聽一次妹妹的聲音才能安心。
提起顧明城那妹妹,大夥私底下也為他憂心。
據說這姑娘是個早產兒,從小身體就不好,好幾次病危,能活到現在實在不容易,甚至大家都已經有種,顧明城的妹妹隨時可能……的心理準備。
隻是到時候,怕顧明城自己就受不住。
“希望老顧他妹妹能長命百歲,不然老顧隻怕要傷心。”周建國如此說。
劉政委歎氣,“希望如此吧。”
生老病死是常態,也是這世間最令人類無能為力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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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到端午,南方已經算是進入夏天,太陽火辣辣的,就算是傍晚時分,依然是一陣陣的熱浪撲麵而來。
夕陽的光仍是熾烈,顧夷嘉撐著傘,慢吞吞地走在鄉間的泥土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