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雌蟲半抱著他最小的雄蟲弟弟,身影很快消失在弗萊明家長滿各種植物的庭院裡。
雄蟲一次也沒有回頭。
阿勒西奧靜靜地在飛艦上坐了一會兒,才揮了揮手,示意返程。
他沒有騙唐酒。
說不生氣,是他的的確確沒有生唐酒的氣。
說生氣,則是因為在那短暫的一瞬間,身為雌蟲的阿勒西奧實實在在地對作為高等雄蟲的林意起了殺心。
他與唐酒的交往,從始至終,都不是建立在所謂的“愛情”上。
唐酒在他處置塔裡克、敲打聖地的政治手段中,窺見了他的秉性;阿勒西奧又何嘗不是在維斯卡斯·弗萊明以勝利者的姿態揚長而去的那一天裡,看清了驕縱爛漫玫瑰下一層又一層的尖刺?
他清楚唐酒是什麼東西,對方亦深知他是什麼貨色。
林意的話傷不到任何蟲——除了滿腹欲望的他自己。
但他同樣成功撕破了唐酒與阿勒西奧有意無意、共同經營塑造出來的,和睦又虛偽的曖昧關係,經此一役,無論是唐酒還是阿勒西奧,都不可能再回到此前揣著明白裝糊塗的階段。
唐酒或許……不會再見他了。
……
“元帥?克萊因元帥!”
阿勒西奧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從副官的呼喚中回神。
元帥最近怎麼老是在工作中走神?
副官心中納悶,卻也沒敢多問,隻垂頭彙報著任務情況,征詢元帥的意見:“軍部明言規定,雄蟲不得乾涉軍部,軍雌也不得將軍事機密泄露給雄蟲,違者將連降三級,流放邊遠星——”
“目前本部對於亞倫準將等蟲的處理大概就是這樣,您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阿勒西奧神情不變:“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本部的軍規可不是擺設。”
副官在心裡為即將受罰的幾位同僚點了根蠟。
本部明言雄蟲不得乾涉軍政,但也沒有迂腐到隨便什麼消息,都按照軍事機密處置的地步,軍雌私下裡和雄主聊些軍部的八卦新聞,軍部是不會真的對軍雌做出懲罰的。
誰叫他那幾位同僚倒黴呢?
將本部的內部消息告訴同一位雄蟲也就算了,還為了這位名為“林意”的雄蟲膽大包天,試圖以軍部的名義,插手聖地對高等雄蟲的特等資源分配……這不是活膩了是什麼?
軍雌本部與支部之間,同樣的軍銜本就相差三個等級,再連降三級,等於所有牽涉到這次事件中的
軍雌,都將會受到軍銜連降六級、流放到偏遠支部的懲罰,這輩子的軍雌之路,算是走到頭了。
軍部是無權處置聖地的雄蟲閣下,但要剪掉這位野心勃勃的閣下精心經營的翅膀,還是很輕鬆的。
確定了對違規軍雌的處置,副官卻並沒有第一時間離開。
軍雌在原地踟躕,似乎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阿勒西奧沒工夫和屬下聊個蟲心事,隻冷淡地掃了副官一眼:“還有事?”
“是……”副官緊張得不行,但想起家裡的雄主,還是硬著頭皮道:“聽說聖地最近流行用星隕礦中的魂絲製成的飾品,我想明天請一天假,親手為雄主編織一條發飾。”
說話間,副官還不忘可憐兮兮地看著自家長官。
天知道,自從上次惹雄主生氣,他已經快一個月沒能睡主臥了。
星隕礦本身並不是稀罕物,真正珍稀的是其內部隻有高等雌蟲動用精神力,小心小心再小心,才能完好地從中抽離出來的魂絲。魂絲質地柔軟,比最細小的絲線還要纖細,平均一枚西瓜大小的星隕礦,才能抽出小拇指長的魂絲。
這樣的魂絲,想要搜集、精煉到凝聚為發飾的地步,需要的星隕礦數量、耗費的財力、精神力、乃至高等雌蟲本身的精力,都是一個天文數字。
好在副官早在一個月以前,就借著下班後的時間,兢兢業業地搜集魂絲,隻要明天再加一把勁,睡回主臥指日可待!
阿勒西奧看他:“這是閣下的要求?”
“也不是。”
知道自己不交代個所以然來,自家上司必不可能批準休假,副官隻好老老實實地將自己的窘境從頭道來,他摸了摸鼻子,苦笑:“沒辦法,雄蟲閣下哪有那麼好哄?不讓你撕了自己的翅膀給他做藏品賠罪就不錯了。”
“像我家雄主這樣,隻要我肯沉下心來,為他付出時間精力成本,就願意原諒我的,已經很難得了。”
他嘴上說著抱怨無奈的話,眼裡卻透著一覽無遺的甜蜜。
是啊。阿勒西奧想。
哪裡有什麼高等雄蟲,是一塊小蛋糕、一局星網對戰遊戲,就能輕而易舉地哄出來的?
唐酒之所以一次次赴他的約,僅僅隻是因為他願意。
……
忙完工作,回到元帥府的時候,已經是夜晚。
阿勒西奧跨進庭院,迎麵而來的亞雌主廚看著自家主蟲空空如已的身後,沒忍住露出一個失望的表情:“唐酒閣下沒有來嗎?我今天特意做了他喜歡的菜式,還想請他點評一二的……”
語氣無限惋惜。
阿勒西奧沒有說話。
他穿過種滿熒惑的花田,雄蟲喜歡的氣味縈繞在庭院裡,卻讓阿勒西奧微妙地感到不適,軍雌在明亮卻空蕩的大廳前停下腳步,打斷了亞雌主廚的自說自話:“他不會再來了。”
他不會再來了。
說到底,對於高等蟲族而言,所謂的“愛情”,不過是荷爾蒙與信息素之間的短暫碰撞,沒有哪一位壽命高達一千歲的高等蟲族,會愚蠢到將自己漫長的生命,寄托在這虛無縹緲、轉瞬即逝的“愛情”上。
高等雄蟲不會。
高等雌蟲亦然。
阿勒西奧垂下眼睫,注視著光腦手環顯示出的通訊界麵,這些天他也不是沒有嘗試和對方聯絡,又或者像以往一樣,以對方偏愛的食物作為話頭,然而無論他發出怎樣的邀請,盛開著玫瑰的麵板始終停留在他上一次問候的地方,沒能得到任何回應。
一切似乎儘在不言之中。
他扯了扯嘴角,不再看一片空白的通訊界麵,然而就在他戳動手環,準備關閉通訊窗口的時候,一條全新的信息,忽然跳了出來——
小玫瑰:【我和親蟲溝通了一下,這個時候結婚,對我來說還是太早了。雄父的意思是說,我們要想結婚的話,至少要等到我平安度過二次覺醒,入駐高塔之後。】
【但我們可以先訂婚。】
【你覺得呢?】
軍雌藏在下顎陰影裡的喉結滑動了一下,金色的豎瞳驟然收縮,渾身的血液追逐著劇烈跳動的心臟在他的血管裡一路狂奔,他閉了閉眼,又睜開,如此反複數次,阿勒西奧終於在大片大片的虛無空茫之間,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聲音。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