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篁覆雪的客院中, 秦妧指著牆角兩個沒有手掌大的雪人,盈盈一笑道:“看吧,是咱們一家。”
白胖胖的雪人沒有任何外加的雕飾,在雪後晨陽的映照下, 散發出冰晶的光彩。
裴衍斜瞥一眼小小的雪人, 不知在想些什麼。
秦妧拉了拉他的氅衣, 無話找話地問:“怎麼樣?”
“說了,醜。”
怎麼醜了?這男人怎麼這麼氣人?秦妧不滿道:“欺負我這個孕婦, 可不是君子所為,次輔大人。”
裴衍沒接話茬,繼續盯著雪人看。
孕婦需要充足的休息, 在得不到回應後,秦妧捧著肚子走向客房, “乖寶, 咱們睡會兒,讓你爹自己冥想吧。”
裴衍側眸看了一眼走遠的妻子, 讓人取來一把鏟子。
初霽的小城白霜鋪地,寒凍如三尺雪窖, 滴水成冰,然冬陽燦燦, 化蕭索為玉潔, 使羈旅者心落安處, 享雪後之寧靜。
秦妧醒來時午日正濃, 拉開門扉,被雪色晃了眼,拿手遮擋時,發現兩指指縫間多出兩個碩大的雪人, “屹立”在厚厚的積雪上,有鼻子有眼,栩栩如生。
其中一個雪人挺著大大的肚子,麵朝冬陽,眉開眼笑,手裡撐著一把油紙傘,還踢起一隻腳,像是在田野上歡快地行走著。
另一個雪人板著臉,跟在大肚子雪人的後頭,頗有些任勞任怨的意味兒。
被眼前的巨型雪人驚豔到,秦妧走出房門,仔細欣賞起來,赫然發現板著臉的雪人肩上,還放著她的那對小雪人。
心裡的酸甜感再度傾斜向甜,秦妧走向對麵的客院,叩響了裴衍的房門。
門沒上栓,一叩即開,秦妧推門進去,探頭探腦地摸索進了臥房,見床上躺著個人,踢了繡靴就鑽了進去。
“夫君,抱抱妧兒。”
正在午睡的裴衍睜開眸子,看著掀開被子鑽進來的大肚子女子,先是皺了皺眉,隨後帶著一種難言的、莫名的情緒,接受了這份酸苦的“負重”。
他不聲不響地將女子攬進懷裡,雖還帶著一絲彆扭,卻不得不承認自己抗拒不了近在咫尺的甜蜜。
秦妧側躺在男子的懷中,抬手觸碰著他的臉龐,似歎似笑道:“夫君的氣量,不比芝麻粒大。”
她永遠記得裴衍的選擇,可以為了她,放棄世子和朝臣的身份。也永遠記得,將他迷暈之際,他最後的那句輕喃“我們不分開,我隨你走”,所以,縱使侯府烏煙瘴氣,縱使被裴衍怨著,她也要維持這段感情。
隻因,世間除了裴衍,沒人會全心全意地包容她了。
是裴衍教會了她包容,即便這份包容裡摻雜著強勢和不容拒絕,那她也強勢一些就好了。
掐住男子的俊臉,她威脅道:“再不對我笑,我就帶著乖寶永遠消失,讓你夜夜以淚洗麵。”
看著側躺還不老實、快要扭成麻花、隻為掐自己臉的女子,裴衍任命地閉起眼,敗給了她的“威脅”。
對她,終究是狠不下心。
“你贏了。”
一句氣音,包含了多少情緒,就隻有裴衍自己知曉了。
秦妧故意將手放在耳旁,“沒聽見,大聲點。”
裴衍磨磨牙,扣住她的後腦勺,將她摁在自己胸口,扯過被子蒙住,像是塞進了繈褓,用儘一切地保護起來。
侯府的關係錯綜複雜,確實不適宜她和孩子居住,自己沒有怨她的資格,說到底,她又是為了誰呢?還不是為了替他們裴氏兄弟考慮。
“妧兒。”
秦妧拱了拱,從被子裡鑽出來,露出白淨的臉蛋,“怎麼了?”
裴衍替她捋了捋長發,深凝了半晌,認真道:“抱歉,叫你受苦了。”
恍惚間聽到遲來的一句“道歉”,令秦妧紅了眼眶。她彆開臉緩釋著情緒,扭回頭時依舊笑靨如花,“嗯,是為你受了不少的苦,你還跟我較勁兒,是不是該補償我們母子?”
裴衍抬手撫著她的眼角,輕輕的,柔柔的,“好,你說怎麼補償就怎麼補償。”
積雪在冬陽中慢慢消融,小夫妻間的隔閡也在暖煦的對視中漸漸消失。兩人相擁著,在磨合中增進了對彼此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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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又下起雪,淅淅落枝頭。徹骨寒夜中,有人挑了挑燭台的燈芯,使室內明亮了些。
看著男子頎長的身軀倚在桌邊,秦妧撫著肚子嘀咕道:“乖寶,瞧爹爹多俊啊,你也要像爹爹一樣俊,可彆長歪了。”
裴衍聞聲搖了搖頭,又走到紅泥爐旁,隔帕提起了上麵的銅壺,倒入木盆兌水,試了一下水溫後,端到了秦妧麵前,示意她伸出腳。
秦妧側眸看他,帶了點懷疑,“你要為我沐足?”
將帕子搭在盆沿,裴衍蹲下來挽起袖,“快點。”
哪好意思讓他代勞呀,秦妧彆彆扭扭不肯伸腳,卻被男子抓住一對腳踝按進了水盆中。
被溫水浸潤著,渾似沐浴在春日中,秦妧放鬆了繃緊的小腿,歪頭靠在床柱上笑道:“乖寶,這是爹爹第一次給娘親沐足,全是沾了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