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壯乾完體力活,沒有立即下來,而是站在炎炎烈日的屋頂上眺望著四周,等見到一抹窈窕身影徐徐走來時,才踩著木梯快速下來,解開腰間門的上衣擦起臉和身上的汗,身上散發著一股男人味兒。
秦妧推門進來,見昨日在溪邊作勢的男子出現在庭院內,才恍然,他或許就是劉嫂口中的程大壯。
雖不喜歡他看自己的目光,但該有的禮儀不能丟。
稍稍一頷首,算作打了招呼,秦妧就拎著撈來的河魚走向裴衍,“誰扶你坐的輪椅?”
裴衍如實答道:“陳大哥。”
劉嫂的丈夫姓陳,是村裡的老好人,為人實在本分,給小夫妻留下的印象還算不錯。
秦妧點點頭,拎起手裡的網兜,“今晚還給你燉魚。”
裴衍握住她的另一隻手,用力捏了捏,“好。”
站在不遠處的大壯心有不甘地踢了踢地上的雜草,忽然靈光一閃,扭頭尋摸一圈,拿起倚在角落的鐵鏟,美其名曰替“東家”除除草。
秦妧本想拒絕,卻被裴衍握著手,示意無需理會。
劉嫂笑著走向小夫妻,說起幫工的事,意思是總要表示表示,給些報酬,不能總讓人白乾。
秦妧覺得在理,剛要去屋裡取銅錢,忽聽“誒呀”一聲,再轉眸時,已不見了大壯的身影。
而雜草叢生的一片綠地上,赫然出現一個大坑。
陷阱?裴衍事先在房舍的四周都布了機關嗎?
她走過去,看向四仰八叉倒在坑裡的大壯,愧疚道:“抱......”
“抱歉。”身後的裴衍滾動著輪椅靠過來,淡笑著看向狼狽的大壯,“防野豬的機關,被兄台無意中觸碰了,在此賠禮了。”
村落偶有野豬出沒,設置陷阱也無可厚非。大壯吃了悶虧,咬牙切齒地往上爬,卻怎麼也爬不出來。
看他熱出一身汗,裴衍淡笑,“陳大哥,勞煩幫個忙,野豬是需要放生的。”
陳大哥蹲在坑邊遞出手,還試圖緩解尷尬,“秦先生在說笑,大壯彆往心裡去。”
大壯站起身,使勁兒拍了拍腚上的土,瞥了一眼站在輪椅後麵的秦妧,沒臉兒了,悶頭走開,好似傷了自尊心。
陳大哥訕訕一笑,“大壯這小子自尊心強,兩位彆介意。”
“怎會介意。”裴衍頷首,轉頭示意秦妧扶他回屋休息。
秦妧意味深長地睨了裴衍一眼,等扶他回屋後,又拿出兩份工錢,一份是給陳家夫妻的,另一份是托陳家夫妻轉交給大壯的。
晌午,陳大哥拎著一小壇濁酒去往大壯家。
大壯的父母相繼離世,家中就他一人,好在父母給他留下了不菲的家底。
聽說他生母以前是在京城專為大戶人家接生的金牌穩婆,生父是門閥世家的賬房先生。那些年裡,夫妻一人賺了不少銀子,後來生母在給兩位情同姐妹的誥命婦一同接生時,弄混了放在浴盆裡的兩個男嬰,一時分不清楚,又怕得罪權貴,胡亂編了“順序”,最後也不知是否蒙對了。從那日後,女子就同丈夫背井離鄉,躲到了這裡。
每每提起此事,大壯就忿忿不甘。
與陳大哥喝了幾杯,大壯抹把嘴哼道:“要不是當年我娘擔心得罪權貴,我能在這兒憋屈?還被那個坐輪椅的欺負!”
“是是是,你是個有本事的,日後會出人頭地的。”陳大哥是來當和事佬的,自然會順著他聊。
大壯又悶頭喝了一杯,當得知陳大哥是來送報酬的,大手一揮,“去跟秦娘子說,小事一樁,我不收她的錢兩。”
討好還來不及,怎能算那麼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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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繁城,樂熹伯府。
哄睡雪霖後,徐夫人坐在連枝燈前,滿眼慈愛地盯著睡熟的小家夥,還用指尖去戳雪霖虛握的小肉拳頭,喜愛之情溢於言表。
久不回府的樂熹伯捋捋胡須,“這麼喜歡奶娃娃,就催促慕辰趕快娶妻,也好儘早抱上孫子。”
慕辰是他們長子的表字。
徐夫人嗔道:“說得輕鬆,慕辰現今還在大理寺供職,一年也不回來一趟,妾身怎麼催促?”
樂熹伯佯裝疲累,捶捶後背,想要打住妻子的思子之情,“近些日子為了配合兵部和五軍都督府,隨時發兵攻打裴勁廣,為夫是整日不得歇啊。”
一提裴勁廣,徐夫人掩麵,“可憐楊姐姐一心撲在裴勁廣身上,最終落得這麼下場。”
樂熹伯遞上錦帕,寬慰道:“一提就哭,當心哭壞了眼睛。為夫還在動用人脈調查她們母女的下落,先等信兒吧。”
徐夫人擤擤鼻子,惱恨裴勁廣的無情無義。
當年自己的丈夫和裴勁廣皆是年輕的武將,供職於兵部,關係甚好。而她們兩閨友更是不分彼此,時常同吃同住。也是那時,她聽楊姐姐說了不少關於裴勁廣的多情債,如今想來,那男子真是個多情又薄情的人啊。
“但願楊姐姐和悅芙可以免受發配之苦,也但願時寒化險為夷。”
捏了捏雪霖的小肉手,徐夫人含淚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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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悶熱,秦妧打簾走進裡屋,手裡端著個木盆。
見裴衍正在書寫,她悶聲擰乾濕帕,走到炕邊想要給裴衍擦擦身子。
身上的四處傷口均未完全愈合,無法沾水,又恰逢夏日,不能沐浴,也隻能靠擦拭來清潔皮膚了。
不過說來也怪,裴衍像是深諳了“心靜自然涼”的道理,皮膚如玉髓,觸碰之下,先涼後溫,平時很少出汗。
床笫間門除外。
“抬手。”
自顧自的,秦妧開始了第一次的嘗試,板著小臉一副認真的架勢,不容對方取笑。
裴衍會意,先抬起左臂,右手繼續奮筆疾書。等換做抬起右臂,左手照寫不誤。
越與之相處,越能發現對方身上的無限潛能,秦妧覺得自己挖到寶了,一邊擦拭他的手臂,一邊裝作渾不在意地問道:“你以前是左撇子,矯正過來了?”
為了不流露對他的濃厚興趣,她刻意提起雪霖,“雪霖會不會也是左撇子?”
裴衍未抬眼,繼續在素箋上寫下鸞翔鳳翥的筆跡,“為夫左右手兼顧,沒什麼區彆,不知雪霖會慣用哪隻手。”
“哦。”秦妧脫了繡鞋,坐到他身後,徹底扒開中衣,避開傷處,擦拭起他的背脊。待到身前,並未做打擾,而是環過手臂,胡亂地擦拭起來。
起初,裴衍還能維持流暢飄逸的字體,可等那隻小手隔著帕子擦到他的小腹時,強壯的身軀微微一僵,平靜的麵龐也浮現了一抹異樣。
開口沙啞。
“往哪擦呢,裴夫人?”
裴夫人......秦妧小口啃了一下他的背,“裴世子都失蹤了,掛著裴夫人的頭銜多累,是不是,秦先生?”
她大著膽子將帕子塞進他的褲腰,擦拭了起來。
裴衍還保持著握筆的姿態,可落下的筆畫明顯歪斜了。以右手扣住炕幾的一角,他忍著怪異至極的感覺咽起嗓子,喉結被光影襯托得鋒利至極。
兩人的身影映在窗上,極像妖精趴在書生的背上,肆意戲弄著。
不過,秦妧知道見好就收,戲謔過了,可不敢再挑弄下去,生怕被反攻。
不管怎麼說,他的傷勢還很嚴重,無法做那件事。
拿出帕子丟在一旁,她燒著臉想要下地,卻聽得一聲喑啞異常的問話——
“沒擦完。”
臉紅的快要滴血,秦妧擺出淡然狀,彎腰穿上繡鞋,“我換帕子去,都不能用了。”
“快點。”
扭頭看了一眼繼續在書寫的男子,秦妧有些不確定,他是享受還是單純想要清潔皮膚。
悶悶地應了一聲,她取來新的帕子,浸濕擰乾,回到炕邊,示意他曲起膝蓋,也好擼起褲腿。
裴衍照做,多虧褲腿寬大,否則就要在她麵前宛如嬰孩了......
兩人雖成親有些時日,但都偏於內斂,除非情難自禁。
當然,這種情況,多發生在裴衍身上。
他的情難自禁,會帶著強勢的溫柔。
為他擦完褪,秦妧舒口氣,又拿出金瘡藥,為他塗抹起患處,“這藥效顯著,不愧是太醫院研製的。”
“與太醫院無關,出自徐夫人的長子。”裴衍寫完最後一個字,總覽了下,懶得重寫一遍,將就著折好放進信封中,“慕辰兄在大理寺任少卿,有時辦案會用得上金瘡藥,卻嫌太醫院的療效慢,兀自研製了新的配方,被十三位禦醫認可了。”
在樂熹伯府時,常聽徐夫人提起她的一兒一女,皆是翹楚人物,屬長子最為突出,斷了不少奇案。
“那位世子爺的確了不得。”
裴衍側眸,“是麼?”
秦妧“嗯”一聲,剛要將藥箱放到牆角的櫃子裡,就被裴衍拽住手臂,“妧兒,做事情要細致。”
“我怎麼不細致了?”
明明將他從頭擦到尾擦了一遍......也不是,沒擦坐著的地兒。
那還需要她來擦?
休想。
察覺出她會錯意,裴衍也有些端不住,指了指自己的前麵,解釋道:“你想歪了,是這裡,再細致些。”
這跟想歪的地方也差不多吧,秦妧手腳並用地想要逃離,還差點掀翻水盆。
最終敗下陣來,拿起帕子就往他說的地方塞,“哪哪兒都給你擦好,行了吧!”
裴衍卻握住她的手,俊臉微紅的,言傳身教起該如何細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