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總算舍得讓你小閨女出來見人了, ”一個和喬繼恩年齡相仿的中年男人調侃道,“小丫頭明明很合群嘛,把承業大哥這個壽星的風頭都給搶了, 虧你還擔心這麼多年。”
喬繼恩聞言, 臉色更差,這個堂哥從小就跟他不對盤,找著機會就要損他幾句, 偏偏人家在做生意這方麵有些手腕, 很得老爺子賞識。
他沒吭聲,將杯中紅酒一飲而儘,隻裝作沒聽到。
家醜不可外揚,外人朦朧知道是一回事,自己真的嚷嚷開又是另一回事。
可偏偏有人哪壺不開提哪壺。
“老,你閨女是怎麼好的?請的哪個專家?給我介紹介紹,你表嫂一個娘家侄子也是這個毛病, 自閉症——”
話還沒說完就斷在了喉嚨裡,隻因喬繼恩的臉色實在難看。
他乾笑了兩聲,暗悔一時嘴快,揭了人家傷疤。
又轉念一想, 孩子這不都好了嗎?他這表弟怎麼還一副提到閨女就要吃人的樣子?
他們聲音有點大,吸引了幾步之外正在聊天的幾個人。
宴會主角喬承業收回看向孩子們的目光,走近笑了笑說道:“這你得問淮陽——”
“我有點不舒服,去那邊坐坐。”喬繼恩直接打斷, 撂下一句話就大步往林蔭處的吊椅走去。
剩下十來個堂表親麵麵相覷。
平時就算了, 今天可是他大哥的生日,他還這麼不給麵子。先前出言調侃的男人更是不滿,不屑地撇了撇嘴。
“不好意思, 大家多擔待一點,老是擔心孩子的病情有反複。”喬承業仿佛絲毫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慣常嚴肅的臉上還露出一絲笑意。
“唉理解理解,咱們為人父母的,肯定是把孩子的事放在最前頭……”
“還真是,我以前沒感覺,這當了爹吧,一下子就不一樣了,生怕我閨女有個頭疼腦熱……”
話題突然就從聊事業就變成了聊孩子。
短短幾分鐘裡發生的事被數米之外的喬老爺子看在眼裡,他靜靜背著手站著,臉上看不出喜怒。
大兒子和喬衛兩家目前的中堅力量相談甚歡,小兒子卻縮在吊椅上生悶氣,任性妄為。
現在家裡還算得上是和睦,那等他和妻子百年之後呢?
後悔縱容溺愛幼子的情緒再度上湧,他隻覺得一陣無力。
孩童嬉鬨聲被風送入耳中,看著如眾星捧月的喬唯,喬老爺子若有所思。
“大哥,你放個水這麼久?是輸了棋不敢再來了吧?”
一個洪亮的聲音遠遠傳來,他整了整表情,聲音同樣中氣十足,佯怒道:“我那是讓著你們,還真喘上了。”
一陣大笑聲響起,驚起數隻飛鳥。
真是老當益壯啊,這些不用為生計操心的老年人,身子骨這麼硬朗,每天唯一的煩惱恐怕就是怎麼花錢和怎麼殺時間吧。
作為一個曾經還沒畢業就投入了996大軍的普普通通打工人,喬唯對此表示非常眼紅。
她在此發誓,她以後也要當這樣的老年人!
“唯唯,等吃完飯,我們可以去你的房間參觀一下嗎?”
小蘿卜頭們你推推我,我擠擠你,最後還是糖糖上前,期待又緊張地提出了請求。
看著她汗津津的小臉,毫無疲態的狀態,其他小孩也是如此,喬唯含淚點頭。
“好耶!”
又是一陣快樂的歡呼,然後由傭人們領著去梳洗一番,準備開席。
在體力方麵,她這個虛假的小孩和人家真正的小孩之間有壁,她都累翻了,他們還精力旺盛。
真是上不如老,下不如小。
也不如中間階段的年輕人,至少陳嘉熙可以理直氣壯說“年紀大了玩不動了想休息一會兒”,然後火速開溜。
喬唯癱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喘氣。
“你不想玩可以跟他們直說,為什麼要勉強自己?”
她費力地偏頭,溫季年正慢條斯理地倒橙汁,倒了兩杯,一杯推到了她的麵前。
哦對了,還有這個中途逃跑的逃兵。
溫季年坦然麵對喬唯無言的譴責,淡定開口:“你隻要說一句你不想玩遊戲了,他們就會立刻停下,無論他們願不願意。”
他想了想,補充了一句,語氣有些違和的諷刺:“就算不願意,他們的家長也會幫他們願意。”
這種看透世事的口氣是怎麼回事?出現在一個才五歲的小朋友身上真的好嗎?她和溫季年到底誰才是大人裝小孩?
喬唯若有所思地盯著溫季年,盯得他不自在地借著喝橙汁彆過了臉。
她哼哼兩聲,沒接話。
的確,今天喬淮陽抱著她和其他人打招呼,就等於是正式表明她的身份,喬家二老並沒有阻止。
其他人自然懂。
“所以你不用勉強,直接說就好了,”溫季年大概察覺到她沒在盯著他了,把腦袋轉過來看她,眼神充滿鼓勵,“就像我這樣。”
喬唯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好。我以後一定向你學習。”
對方滿意了,露出“孺子可教也”的表情,繼續悠閒喝橙汁。
喬唯默默倒回椅子裡,無聲吐出一口氣。
她確實累得精疲力儘,但不是勉強。
原主小朋友曾經非常渴望能和親戚裡的小孩一起玩,可每次他們來做客,她都隻能悄悄在遠處看一眼。
這些片段一在腦海裡回訪放,喬唯就心臟發酸。
當然了,她自己的童年也沒幸福到哪裡去。放寒暑假的時候,堂表兄弟姐妹湊在一起瘋玩,她卻隻能被扣在家裡照顧弟弟。
今天沒白玩。
一份辛苦,彌補兩份遺憾,值了。
喬唯給自己點了個讚,感覺體力恢複了,正要起身回房梳洗,然後美美大吃一頓,就聽溫季年又開口了:“所以,如果你不想我們參觀你的房間,就直接拒絕吧。”
他的表情非常淡定,他的眼神滿含掙紮與期待。
喬唯摸了摸下巴,老神在在:“你不想參觀我的房間?你不想來就直說嘛,我不會勉強你的。”
整個一學以致用。
溫季年愣住,馬上反駁:“我是說你,不是說我!我,我……”
他一向以思維清晰邏輯一流反應力超絕吊打成年人為傲,結果萬萬沒想到翻車來得猝不及防,居然卡了殼。
看他急得耳朵又開始發紅,喬唯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得對方板了臉,更像老夫子了。
“好吧好吧,你不想來沒事的,我帶其他小夥伴一起參觀,”喬唯止住笑,哄小孩一樣的口氣,“你可以去影音室看電影,或者去遊戲室打遊戲——”
“我不看電影,也不玩遊戲,我去圖書館看書。”溫季年有些惱怒地打斷。
“圖書館?你吃完飯就走嗎?”
“……你們家的圖書館。”
喬唯驚了,園子裡居然還有圖書館?!她怎麼不知道?枉她自稱行動上的學霸,效果上的學神。
溫季年表情微妙:“你不知道?”
“……不知道,因為我不愛看書。”喬唯一本正經地回答。
溫季年眉毛微揚,臉上再度浮現出先前她見過的憐憫表情。
喬唯莫名其妙。
溫季年卻露出一個堪稱溫和的笑,片刻之前的惱怒仿佛是她眼花。
“走吧,去整理一下,馬上開飯了。”說著還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喬唯撓頭,原著說溫季年是個天才,她也是個天才,怎麼天才和天才之間的腦回路還有厚壁嗎?
兩人並肩行走。
溫季年悄悄斜了一下眼珠,隻瞥到了喬唯雪白小巧的鼻尖。
他抿了抿唇。
之前她還說她熬夜看書呢,這會兒就說不愛看書了,這種自相矛盾的情況他見過不少。
有的學生(包括他的親戚)怕彆人嘲笑自己太努力,可能也是自尊心作祟,私下點燈熬油看書學習,明麵上卻說自己都在玩,從來不學習,以此表現自己的聰明和輕鬆。
他懂。
雖然他覺得沒必要,但他選擇尊重。
***
宴席不在餐廳,而在專門的宴客廳。
喬唯這還是第一次來,一走進來如同踏入公司年會現場。
當然了,頂配版。
今天來的都是熟人,沒那麼多講究,都各自入席。
小孩和大人卻是分開的。
“唯唯快來!”糖糖一跳一跳地朝喬唯招手。
她正欲加快步伐,卻被傭人攔住,態度恭謹,語氣柔和:“唯唯小姐,老太太說請你過去入席。季年少爺,仲年少爺也讓你過去。”
喬唯和溫季年對視一眼,朝糖糖指了指主桌的方向,跟著傭人過去了。
老太太這一桌坐的都是他們的同輩,個個都上了年紀,個個都精神矍鑠。
目光落在喬唯身上,跟八百瓦的探照燈似的。
“來,”老太太將她招到身邊,微微一笑,朝眾人說道,“大家都知道了吧,這是我小孫女喬唯,以前身體不太好,就沒讓她露麵。現在好了,就帶出來給大夥兒看看。”
然後引著喬唯叫人。
一圈叫下來,這個爺爺,那個奶奶,叫得她暈頭轉向。
基本都很和善,笑眯眯地應了,最後一個稱呼為何姥姥的老太太卻沒應,而是朝喬老太太笑了笑,意有所指:“親家,你們家老這寶貝疙瘩這下可算是圓滿了,上有爹媽疼愛,中有強勁嶽家,下有兒女雙全。真是讓人羨慕啊。”
話音一落,其他人的麵色都變了變,喬家二老也表情微凝。
她旁邊的老頭低聲勸了兩句,她卻一肘子頂過去,頂得他秒變痛苦麵具。
看得喬唯都骨頭疼。
她知道這是誰了,喬大伯的嶽父嶽母。
“哎?隻是怎麼沒見著他媳婦兒?這老媳婦雖然是在生喬唯的時候難產,傷了身子,得靜養,但大伯子難得辦一回壽宴,她作為弟媳婦,露個麵不過分吧?還是說已經嚴重到出不了門的地步了?那我可得去探望探望,怎麼說也是親戚。”
此話一出,桌上氣壓更低。
何老太太完全沒在怕的,又轉向喬唯:“小丫頭,你媽媽怎麼沒來?”
喬唯:……禁止連坐!
其他人乾咳的乾咳,喝茶的喝茶。
喬唯緩緩眨了一下眼皮,正要說話,就聽喬老太太一聲輕笑,慢悠悠道:“有勞親家掛念,我這老媳婦一向身體都不太好,常年在娘家休養,這兩天又有些不舒服,就沒讓她舟車勞頓跑一趟了。”
“這次老大的壽宴,她人沒到,禮早就到了。怎麼,老大媳婦沒跟你說?我還以為她什麼都跟你這個親娘說呢。”
何老太太笑容一僵。
她喝了口茶,繼續說:“至於我們家老嘛,借親家吉言了。不怕你們笑話,他不成器,比不上哥哥姐姐,我和老頭子這做父母的,也隻能多幫著他點,免得他吃不上飯。”
喬老爺子麵色微霽,何老太太卻冷笑一聲,脫口而出:“和你們比,我和我們家這老不死的是沒臉見人了。怕孩子吃不上飯,一出手就是西城兩棟寫字樓,不知道今年又給你們家老準備了什麼生日禮物啊?”
桌上眾位老頭老太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然而一聽這話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東西兩城區是A市的核心地區,寸土寸金,兩棟寫字樓加起來至少價值十億。
喬家巨富,這個數目和整個資產比起來是小巫見大巫,但架不住次數多啊。
聽這意思,這兩棟樓還隻是去年給喬繼恩的生日禮物?
響亮的倒吸涼氣聲驟然響起,打破了冷到極點靜到極點的氣氛。
誰這麼沒見過世麵?震驚也彆表現出來啊!
眾人循著聲音望去。
呃,原來是當事人的女兒。
喬唯雙手捂住嘴巴,眼睛卻控製不止睜大。
額滴神,她這便宜渣爹私房錢這麼多呢!這還隻是去年的生日禮物,他都活了45年了,那荷包得多鼓啊!
哦不對不對,他再有錢,遺產也不可能分她半個子兒,甭惦記了,喬唯大為遺憾。
但是一切皆有可能嘛。
萬一他沒提前立遺囑呢?要是沒立遺囑,他過馬路闖紅燈突然被車創飛,或者走在路上被花盆砸破頭,那遺產是不是就鐵定有她的一份兒?
但遺產該怎麼分呢?他上有老下有小,遺產應該大家都有份兒吧……
書到用時方恨少,喬唯暗恨自己是個法盲,決定今晚就把熟讀《民法典》加入學習計劃。
“你看看,把孩子都嚇著了,”何老太太的老頭乾咳兩聲,僵硬地扯開話題,“喬唯……唯唯,你彆聽你何姥姥瞎說,你媽媽身體好著呢,彆擔心啊。”
喬唯:……啊?
一桌人都看著她。
怎麼著啊?一桌加起來快一千歲的老頭老太,就等著她這個才幾歲的小娃解圍嗎?
喬唯放下手,作強顏歡笑狀:“謝謝方姥爺關心,我也相信我媽媽肯定會好起來的。”
說完垂下腦袋,一副被話嚇著了的樣子,蔫耷耷的。
實則腦子在飛快轉動,原來這便宜老媽是因為難產傷了身,沒有恢複過來,才一直在娘家休養的?真的假的?原著裡沒提啊。
不過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她把關於林薇棠的事甩在腦後,重新琢磨起這十億。
這喬家老倆口夠偏心的,都是同父同母,身上流著相同的血,待遇卻差這麼多,厚此薄彼,擱誰誰能忍?
不患寡而患不均。
她悄悄抬頭,發現喬家二老已是麵如鍋底,其他人則是一臉尷尬和不自在。
而把事挑破的何老太太麵上閃過一絲後悔。
喬老爺子險些將杯子捏碎。
這兩棟樓是私下給的,確定沒有走漏風聲,何家卻當眾抖了出來,為他們的女婿,為他的大兒子鳴不平。
那老大呢?老大是不是也早就知道這件事了?他是怎麼想的?是不是也覺得他們這當爹媽的偏心?
喬老爺子控製不住去看另一桌主桌。
好巧不巧,喬承業端著酒杯過來了。
“諸位長輩,這是怎麼了?怎麼不動筷,是菜色不合口味?”
每一桌之間隔了至少四米,他隻注意到他媽和嶽母在說話,聲音卻壓得低,沒聽清說的什麼,不過看這氣氛,估計不是什麼好事。
他爹黑著的臉和複雜的眼神更證明了這一點。
喬承業心裡沉了沉,麵上卻露出個笑。
“沒事兒沒事兒,在說繼恩他媳婦兒呢,聽說身體又不好了,”方老爺子連忙說道,看向喬唯,“唯唯這丫頭擔心她媽媽,都提不起勁頭吃飯了,咱們正哄她呢。”
喬唯:?寧沒事兒吧?拿什麼哄的?
她偷偷翻了個白眼,真的有被氣到,身邊帶個孩子就是好啊,上好的背鍋俠。
孩子的命也是命!
“話說回來,今天算是和唯唯第一次正式見麵,我也沒準備見麵禮——”
嗯?
喬唯的耳朵都豎了起來。
方老爺子停頓了一下,立即就有人幫忙接上,揶揄道:“沒準備見麵禮沒事啊,發個大紅包。方大哥,彆說你手機也沒帶啊。”
這是哪位心善的老奶奶?
喬唯忍住笑,偷偷看過去,原來是老爺子一個堂弟的老婆,她該叫一聲奶奶。
“還用你說!來,丫頭,你帶手機了嗎?咱們加個微信。”
“帶啦!哥哥剛給我買的,方姥爺我掃你吧。”
她可不跟人客氣,假客氣這套在她這兒行不通。
誰知對方隻是錯愕了一下,笑容變得更大,像個彌勒佛:“哈哈哈哈行行……唉好了,看看。”
有句古話叫長者賜,不敢辭,方老爺子深以為然,老人送東西給小輩,就是圖個開心,大大方方接受不好嗎?非得推來推去,掃興。
他性格寬厚,唯獨討厭一種行為:明明很想要,偏偏要假裝推辭,得讓人勸好幾回才勉為其難接受。看著就膩歪。
這小丫頭一聽他的話,立馬掏手機,恰好正對了他的脾氣。
不到十秒,橙色的長方形就跳了出來。
快速數了一遍零,喬唯差點笑出聲。
“謝謝方姥爺!我一定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以後有出息了,賺了大錢,也給方姥爺發二十萬,不,發兩百萬的大紅包!”
喬唯秒收,開始眉飛色舞畫大餅。
“……好好好!方姥爺就等著的你大紅包!”方老爺子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喜笑顏開。
逢年過節,他發了那麼多個紅包出去,收獲的感謝和祝福不少,還沒人說要給他發紅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