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的是接風宴, 不知道的還以為婚禮提前了。
喬唯環顧一周，窗戶上都貼著大紅喜字，室內擺了二十多張大圓桌, 座無虛席。
她就和這便宜老媽隔著幾桌人遙遙相望。
早就有人注意到了, 互相使眼色, 但都沒做聲。
直到身後傳來說話聲。
“唯唯？怎麼不入席？”
林喬兩位老太太並肩走進來, 林老太太凝眉，看向旁邊傭人：“你們不帶小小姐入席？”
傭人心裡暗暗叫苦，她們哪敢呀。
這場接風宴, 小小姐是毋庸置疑的主角，那肯定是要坐主桌。
但誰知道大小姐突然回來了，直接就去了主桌。
一個大小姐, 一個小小姐，兩位小姐隔著人群乾瞪眼，她們這些做事的真是進退兩難。
“奶奶。”喬唯伸出手，小心地勾住了喬老太太的小拇指，仰著頭, 充滿信任地望著她。
小丫頭雖說不怕生，不怯場, 但畢竟人生地不熟, 肯定還是有些害怕的, 自己這當奶奶的就是她唯一的倚仗，總得給她撐腰才是。
喬老太太心念電轉，將喬唯的小手全部握住，掃了一眼垂下頭的傭人，說道：“唯唯，彆怕。”
“親家, 唯唯，咱們入席吧。”
林老太太勉強扯出個笑，她一看對麵主桌上的人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不由頭痛，這個祖宗不是說婚禮當天才回來嗎？怎麼提前回來了？
她心裡惴惴，麵上卻不顯，微笑著在女兒憤怒委屈的目光中把人引到了主桌。
她們一來，咬耳朵的不咬了，玩手機的不玩了，視線在母女二人之間來回跑。
暗中觀察JPG.
個個都是好相貌，即使眼珠子轉來轉去有些猥瑣，也絲毫沒有減損他們的顏值。
“咳，來，唯唯，外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你大舅舅……”
“大舅舅好。”
“這是你大舅媽。”
“大舅媽好。”
……
喬唯中規中矩地跟著喊人，模樣乖巧。
從血緣關係來說，這一桌坐的都是林家和她關係最緊密的人。
兩個舅舅，兩個舅媽，四個表哥，呃，還有一個媽。
介紹到最後，林老太太遲疑了一下：“這是你媽媽。”
說完就後悔了，多此一舉，外孫女怎麼可能不認識自己的媽媽？她還特意介紹，這不是更顯得母女二人像陌生人了嗎？
誰知喬唯並沒有像剛才一樣喊人，而是微微歪著腦袋，好奇地打量著林薇棠。
眾人的笑臉微凝，林薇棠的臭臉更臭。
喬唯有些茫然地搖頭：“不對，外婆，這個阿姨不是我的媽媽，我沒有這樣的媽媽。”
此話一出，桌上好像連呼吸聲都沒有了，眾人的眼球都停止了轉動。
林薇棠高昂著下巴，輕蔑不屑明明白白擺在臉上，紅唇微張，似乎要說話，然而喬唯比她更快。
“外婆，我媽媽不是這樣的。我知道她生我的時候傷了身體，一直在家裡休養。聽說連床都下不了，特彆虛弱。”
“我沒有見過我媽媽在病床上的樣子，但我是見過病人的，很瘦，沒力氣，很沒精神，眼睛裡都沒有光。”
“可是這個阿姨這麼漂亮，這麼健康，眼睛像鑽石一樣亮，您看，她還有力氣瞪我呢，怎麼可能是我躺在床上起不來的媽媽呢？”
眾人：……
噗——
大人們還好，幾個表哥都忍不住笑出聲，在被狠狠瞪了之後，一個個偏頭捂嘴忍笑。
“你！”
林薇棠簡直要抓狂了。
她本來是想反擊說“我也沒有你這樣的女兒”，結果被噎得不上不下。
此刻她心底有兩個小人瘋狂吵架。
一個揮舞著雙臂憤怒大喊：“臭丫頭！居然敢咒我！可惡，跟她爸一樣可惡！還趁機告我的狀！”
一個絞著手指扭扭捏捏地說：“可是她誇我漂亮哎……還說我的眼睛像鑽石一樣亮，小孩子是不會說謊的……”
林薇棠一邊天人交戰，一邊不錯眼地盯著喬唯，手下意識地撫上了臉，觸感細膩光滑有彈性。
算了，看在她小小年紀就這麼有眼光的份上，這次就不跟她計較了。
卻把剛才“絕不和喬唯同桌，有她沒我有我沒她”的決定忘到了九霄雲外。
林薇棠哼了一聲，也不說話，移開了眼。
之前掛在臉上的委屈憤怒不屑等情緒卻消失了，眼看就要炸，關鍵時刻熄了火。
林老太太重重鬆了一口氣，同時垂眼看著喬唯。
小姑娘依舊保持著疑惑茫然的表情，似乎真的不認為眼前的人是她的媽媽。
老太太心裡一酸，雖說過年能見上一麵，可時間太短，恐怕是真不記得媽媽長什麼樣了。
“唯唯，乖，這就是你的——”
她柔聲哄道，忽地意識到小女兒這算讓步了，硬逼著母女寒暄，萬一真炸了場麵怕是不好看。
想到這裡，她生生改口：“這就是你的親人們，還有其他親戚，來，外婆帶你認識。”
說著就牽著喬唯一桌一桌認人。
一共二十八桌，這還隻是關係很近的親戚。
據說南方宗族勢力強盛，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這個舅舅那個姨媽，這個表哥那個表姐，喊得喬唯暈頭轉向，舌頭發乾。
喬唯：無情的喊人機器上線。
她合理懷疑他們事先並沒有接到吃飯還有“認親環節”這一通知，一見老太太帶著她來認人，各個驚訝不已。
有些年紀大的一聽到她叫了人，還下意識去掏兜，當然掏了個空，然後尷尬一笑。
喬唯：信女願一生葷素搭配，換取老太太再安排一次認親環節（提前通知備好見麵禮那種）
期間還有個小插曲，白天找她茬的死老頭和老太大變樣，笑容慈祥，連兩個熊孩子都乖巧了不少，不過眼睛紅得像兔子。
看來刺頭還需鐵腕治，老林頭罵得好。
等喊了一圈兒回來，喬唯嗓子都冒煙兒了。
一杯溫水遞到她麵前。
“來，喝點水。”喬老太太拿紙擦了擦她額頭上的薄汗。
“唯唯。”
喬唯抬頭一看，林寒月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正朝她露出欣喜的笑，但笑容還沒展開就被林薇棠的一聲輕哼冰凍住。
“姐姐！”喬唯看都不看林薇棠，隻笑著朝林寒月打招呼。
轉了一圈回來，她這才發現還沒動筷。
“不好意思，讓親家久等了，你們也是，不請親家動筷。”林老太太招呼大家開動。
兩個年紀小的表哥互相擠眼睛，似乎在說“沒您吩咐誰敢動筷子”。
一頓飯有驚無險地吃完，林老太太提著的心總算放了下去，她是真怕女兒中途發脾氣。
畢竟這個女兒從小眾星捧月，還沒被人這麼無視過。
“真的？唯唯看都沒看薇棠一眼？”
林老爺子醉酒，一覺睡到第二天十點才醒，一醒就聽到這個對他們來說算得上震撼的消息。
“可不是，”老太太點頭，“很乖，沒哭，更沒鬨。”
反倒是林薇棠頻頻去瞟喬唯，坐立難安，跟椅子上長了刺似的，還挑刺飯菜不合胃口。
老太太忍不住感慨：“唯唯一直都乖乖吃飯，還主動吃青菜，一點都不挑食。”
林老爺子突然想到：“她說薇棠不是她媽，你後頭沒糾正？”
“沒有，”老太太歎氣，“我都怕那小祖宗把桌子掀了，謝天謝地，不但沒當場發作，還安生吃完了飯，我哪還敢糾正。”
林薇棠從結婚起就住在娘家，畢竟她和喬繼恩都遊手好閒，整天不著家，到處跑著玩兒，住哪兒都一樣。
但有了喬唯就不一樣了，再分居說不過去，兩家麵子上不好看。誰知道她會難產，生完還撞上羊水栓塞，元氣大傷，這就有了現成的借口，回娘家療養。
沒成想喬唯把她身體虛弱這事兒當真了，一直以為她還臥病在床。
老太太一想到當時喬唯說的話，心裡就跟堵了一團濕棉絮似的。
母女對麵不相識。
林老爺子沉吟片刻，說道：“那就先這樣吧，等過了婚禮再說。”
他們最擔心的就是喬唯見了林薇棠，會哭鬨找媽媽，而林薇棠對這個小女兒是又討厭又害怕，到時候恐怕場麵不好看。
可沒想到人家喬唯壓根就沒把親媽認出來。
這倒顯得他們的擔心有些可笑了。
“哎等等，薇棠沒找你鬨？”
“……還真是，沒來找我。我光顧著你，把這事兒都搞忘了。”
他們連安撫女兒的東西都準備好了，人卻沒來。
夫妻二人麵麵相覷，沒覺得放鬆，反而擔心起會不會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他們沒想到的是，林薇棠沒找他們鬨，是因為有人替他們倆負重前行。
“林寒月，你還當不當我是你媽？”
從昨晚接風宴結束，直到今天快中午，林寒月已經聽了N遍“你還當不當我是你媽”，她也第N遍反問：“您不是我媽誰是我媽？”
“我還以為喬唯是你媽呢。”林薇棠一聲冷哼。
林寒月扶額，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媽是個小孩心性，鬨起來是真鬨，無理取鬨的那種鬨，但她從來沒有像這次這樣，想把人按著揍一頓。
大逆不道，阿彌陀佛。
她打起精神，再次重申：“媽，明天就是大哥的婚禮，事情很多，我要幫忙，您自己去玩好嗎？逛街，打牌，喝酒，您隨便選一樣，有的是人陪您玩。”
林寒月邊說邊走，想借著幫忙的借口溜掉。
林薇棠卻跟個牛皮糖一樣黏在她身邊，不停念經：“你背叛了我！背叛了我們的親情和友情！你明知道我不喜歡她……你還非把人往家裡領，逼著你爺爺奶奶同意讓她過來！趕緊讓她回去。”
雖然喬唯說她健康漂亮，還說她的眼睛像鑽石，但她是不會被兩句真心的好話俘獲的！
一聽林薇棠提起這個，林寒月就牙疼。
她隻知道她的爺爺奶奶對她媽百依百順，有求必應，毫無原則，沒想到他們還這麼沒擔當！
明明答應了她，會說服她媽同意喬唯過來。結果根本就沒敢告訴她媽這件事，還把鍋推到她頭上。
雖然確實是她跟長輩說了半天帶上喬唯的……
“媽，您就消停會兒吧，有什麼事等大哥的婚禮結束再說。”林寒月板下臉，滿臉冰冷之色。
整個家裡敢給林薇棠臉色看的，也就隻有她了。
“你凶我！”
林薇棠癟了嘴，滿眼都是委屈。
她已經四十有三了，但先天好基因，加上後天不要錢一樣的保養，還有家裡無限的寵愛，從來沒操過心，因此外表看著還不到三十，眉宇間還保留著少女的稚氣。
林寒月再次心軟。
她是知道她媽為什麼這麼不待見喬唯的。
林薇棠愛美，身上有米粒大的疤都要想儘辦法去掉。
當年頭胎，堅決要順產，就是為了不留疤。好在生產順利，於是在醫生明確告知二胎不適合順產的時候，仍堅持順產。
結果意料之中難產，緊急順轉剖，受了二茬罪不說，還留了疤。這還不算完，誰能想到產後三天出現了羊水栓塞，險險救回一條命。
加上林薇棠原本就因喬繼恩而對這個小女兒喜厭參半，這下是徹底討厭，甚至害怕小女兒。
“我一看到她就想起躺在手術台上等死那會兒，冷得我牙齒都在打顫。我留了這麼大條疤，還差一點就死了，你差一點就沒媽了，你還念著她？！”林薇棠心口起伏，憤怒控訴，“你跟她姐妹情深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你媽我啊！”
那當初為什麼要生，為什麼不打掉——這句話已經在林寒月的嘴邊徘徊了四年，但她從來沒有問出口。
她無奈按了按眉心，突然提起裙擺就跑。
林薇棠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反應過來也一把提起裙擺追了上去。
喬唯正在和貝絲絲遊湖，正伸手去夠一朵超大超飽滿的蓮蓬，忽聽小夥伴咦了一聲。
“唯唯，那是不是你姐姐和你媽媽呀？”貝絲絲表情古怪。
喬唯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揉了一下眼睛，理解她為什麼這個表情了。
小湖周圍圍了一圈欄杆，還種了一圈柳樹。
那兩個人就在簾子一般的碧綠枝條後奔跑。
一個在前，一個在後，都提著裙子，但都跑得不快，保持著兩三米的距離。
不時傳來一兩聲“站住”，和篤篤的高跟鞋聲。
她逃，她追，她振翅低飛。
恍惚間還以為人猿泰山出新版了，這還是原著裡隻在特定的幾個人麵前瘋狂，在其他人麵前高貴冷豔的林寒月嗎？
貝絲絲很疑惑：“你說，她們為什麼不把高跟鞋脫掉呢？”
喬唯：盲生，你發現了貝點。
喬唯想了想，說道：“可能怕踩到狗屎吧，我就踩到過，特彆惡心——”
“噗嗤——”
見小朋友望過來，劃船的傭人連忙止住笑並澄清：“兩位小姐，家裡每一個角落都我們都打掃得很乾淨，而且家裡沒有養狗，不會有狗屎的！”
同時她心裡卻在想：“小孩子的腦子果然不一樣，重點是不脫高跟鞋嗎？重點是她們一個追著一個啊，還提著裙子！”
大小姐還好，寒月小姐平時那可是十足的高冷女神範兒，用他們私下的話來說，就是總端著。
這會兒卻毫無形象地狂奔。
傭人低頭看了一眼正在掰蓮子的喬唯，心道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彆多。
喬唯抱著一堆蓮蓬回她的房間的時候，恰好看到兩個傭人從月亮門出來。
等跨進門，傭人笑容滿麵地迎上來：“唯唯小姐回來啦，先生太太們派人送了禮物過來。”
喬唯一聽禮物兩個字，眼前一亮，疾跑幾步，第一時間看到的就是滿大桌的禮品盒。
花花綠綠的，包裝精美，係著不同顏色的絲帶。
“送禮的人都登記了，您看看。”傭人拿出一個小本本，翻開是表格，詳細記錄了什麼人，什麼時候送了禮物過來，還有編號。
喬唯粗略看了看，果然每一個禮盒的絲帶打結的隱秘處都用黑色簽字筆寫了一個數字。
好專業！
“謝謝阿姨！”喬唯喜出望外，笑容大大滴。
傭人笑容更深：“小姐客氣。”
喬唯躲到了臥室拆禮物。
外麵還陸續有人來送禮，她裝作不在，讓傭人接待，不然她怕她臉笑僵。
限量版洋娃娃，金手鐲，翡翠吊墜，珍珠手鏈，鑽石發卡……
原來是延遲驚喜！
不知道是林家老倆口私下點撥，還是那些親戚主動送的，總歸是補上了昨天的見麵禮。
連那個三外公老頭和姑婆老太也送了，漂亮的八音盒和芭比娃娃套裝。
不知道他們送出來的時候，他們的孫子孫女有沒有哭哦。
喬唯哼哼笑了幾聲，躺在滿床的物品中央，興奮地蹬起了空中自行車。
“咳咳。”
兩聲刻意的咳嗽讓她雙腿僵在空中，她就保持著這個姿勢和一個美麗但不溫柔的中年女人四目相對。
“大舅媽好，大舅媽請坐，您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喬唯鎮定地放下腿爬起來，並給她倒茶。
賀茹走進來，看喬唯墊著腳，像模像樣地給她倒茶，忙伸手接過：“我來，小心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