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敏不能說話, 但她的表情已經完整表達了她想說的話：“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喬唯無所畏懼，拿了塊雪花酥啃，聲音含糊：“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啊, 我過幾天就回去了, 你以後可能很難遇到像我這樣能理解你的想法，不會同情你, 可憐你, 把你當廢物點心, 而是拿你當普通人看待的小朋友了。”
這話讓衛敏心神一震，她的想法竟然被一眼看穿？
瞅著衛敏神色鬆動，冰冷緊繃的神情裂開一條縫，喬唯借著喝水的動作偷笑。
喬唯：CPU大師竟是我自己？
沉默良久，衛敏緩緩抬手，但剛打出兩個手勢就動作一頓，隨時用餘光觀察她的喬唯立馬掏出手機, 調出微信二維碼。
“敏姐姐，你打字發給我吧。”
“……”
滴的一聲，添加好友成功。
喬倆人一人占據一個沙發, 開始進行一場奇怪的采訪or談心。
喬唯上來就扔下一個炸彈：“敏姐姐，你討厭糖糖，是因為你認為她搶了爸爸媽媽對你的關注嗎？”
對麵的人臉色刷地冷下來。
【我沒這麼無聊】
沒打出來的字在臉上出現了：“沒想到你也是這麼淺薄的俗人。”
俗人喬唯馬上追問：“可是大家好像都認為你不喜歡糖糖，是因為她搶了你的寵愛，就連冰雕事件, 他們問都不問就斷定是你乾的，因為他們認為你嫉妒糖糖。你有沒有跟他們說清楚，你不嫉妒她，你隻是單純的討厭小孩呢？”
語速跟開了二倍速似的, 衛敏卻一字不漏地聽清楚了這劈裡啪啦一連串的話。
說了有用嗎？說再多次，他們都隻會認為她在嘴硬，一邊說著“我知道我知道”，一邊用憐憫的眼神看著她，好像在說“真可憐啊，變成啞巴就算了，連爹媽都不是你一個人的爹媽啦”。
【習慣了】
濃縮就是精華，短短三個字瞬間讓人感受到她的無奈，無語以及被所有人誤會的憤怒心酸，這就是文字的力量！
喬唯表示理解，正要繼續說話，又收到一條消息：【你知道我討厭小孩？】
潛台詞：那你還敢往上湊？小孩，你在玩火。
喬唯腦袋一歪，刻意賣萌：“因為我無敵可愛，我的姐姐們都這麼說。敏姐姐，你不覺得我很可愛嗎？”
對方略帶了點譏誚的表情一滯，嘴唇微動，無語似的彆開了臉。
無敵可愛沒看出來，倒是無敵自信。
小孩子她見得多了，眼前這小丫頭最與眾不同的地方是不會無理取鬨，鬼哭狼嚎，情緒比很多成年人都穩定。
也算可愛吧，衛敏飛速瞟了一眼又拿了塊曲奇餅在啃，啃得嘴角都是碎渣的喬唯，勉強在心裡補了一句。
“糖糖也很可愛啊，敏姐姐，其實你不討厭她，隻是因為避嫌，怕大人們以為你會傷害她吧？是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嗎？”
喬唯再次大膽猜測，勇敢出擊。
這次衛敏的反應是猛地瞪向她，蒼白的手攥著手機，手背上都隱隱可現青筋。
僵持了好一會兒，衛敏才低下頭打字。
【是】
【她半歲的時候，我去看她。她臉上有隻蚊子，我拍了一下，手下得有點重，恰好被我媽看到】
“嬸嬸就誤會你虐待糖糖了？蚊子的屍體在吧？那可是鐵證如山！”
衛敏：……
【跑了】
蚊子跑了？啊這可真是，跑得早不如跑得巧，一隻蚊子引發的血案。
不過僅憑一次意外，就認定大女兒會傷害小女兒，這當家長的也太武斷了吧？
她委婉表達了自己的疑惑。
衛敏再度露出嘲諷的笑：【可能在他們看來，身體殘疾了的人都會心理變態，報複社會吧】
尤其是糖糖的出生，讓她的處境變得有點微妙。
健康的小女兒出生，殘疾的大女兒會不會覺得很不公平呢？會不會認為被爸媽拋棄了，從而恨上妹妹呢？
在糖糖還在她媽肚子裡的時候，衛敏就不斷收到同情憐憫的眼神，甚至還聽到傭人私下嚼舌根，說看她性情陰沉古怪，指不定會暗地裡收拾小的。
這些話她嗤之以鼻，然而讓她心寒的是，她的父母竟然也是這麼想的。當時她媽衝過來抱起糖糖，回頭望向她的驚恐眼神，她一輩子都不會忘。
“心理變態很正常啦，就像我哥哥姐姐，心理都挺變態的，不過他們會發泄出來，一個喜歡打人，一個喜歡砸人。敏姐姐你喜歡剁排骨殺魚也沒什麼奇怪的。”
就在衛敏被過去的事和負麵情緒纏住心神的時候，小孩子雲淡風輕的聲音響起。
她沉默了，原來初見時這小丫頭見她一腳把老鼠腸子都快踩出來了，一點都不害怕，還湊上來說話，竟是因為家學淵源？
長期生活在這種環境下，小朋友真的不會被帶歪嗎？
喬唯哢嚓哢嚓炫掉一塊餅乾，心說自己沒誇張吧？
喬淮陽喜歡拳擊，下手又狠，不就是喜歡打人嗎？林寒月喜歡花錢，拿錢砸人也沒說錯啊。
“所以敏姐姐，關於你是在給糖糖打蚊子這件事，你沒有解釋對嗎？”
衛敏沒動靜，默認了。
喬唯大大地歎了一口氣：“人長這張嘴，不是隻為了吃飯滴。”
這話卻瞬間激怒了衛敏，她打字的手仿佛要把屏幕戳個洞。
【可惜我的嘴就隻剩下能吃飯這個作用而已】
“那你不是還能打字嗎？也能手語，多的是辦法跟人溝通，”喬唯理直氣壯，麵對冷臉完全不虛，作恍然大悟狀，“啊，你不會是害怕解釋了，但他們不聽，你會更失望傷心吧？”
衛敏感覺一口氣從心底湧了上來，堵在心口，不上不下，再看這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閃著好奇的光盯著她，心口更堵了。
這小丫頭是專門故意來氣她的吧？這前後態度大變，逗她玩兒呢？
她看走眼了，真是天使麵孔魔鬼心，一點都不可愛！
喬唯見她心口起伏，繼續火上澆油：“除了關於你和糖糖的事，還有，你不想要彆人的同情對吧？不想他們把你當個玻璃娃娃，想要他們把你當成普通人看待，正常地和你交流，那你就要明確表達你的想法啊。”
“你以前還小，他們大概會以為你在嘴硬，是在假裝堅強，但是你現在是大人了。在能掀得動桌子的年紀隻會掀被子，躲進被子裡嗷嗷哭。唉，你真是我見過的混得最差的大人。”
衛敏：？
誰躲進被子裡嗷嗷哭了？！
她承認在知道所有人包括爹媽都默認她會破壞給妹妹刻的冰雕，並默契地把這件事壓下來的時候，她是氣得手抖。
自以為已經修煉到家，一顆心刀槍不入，仍是忍不住有些難過，但她絕對沒有躲在被子裡哭！
【你懂什麼】
衛敏打了一堆字，刪刪減減，最後隻留了這四個字，按發送鍵的動作都快把屏幕戳穿。
喬唯雙手一攤：“我期末考試都是第一名，這麼聰明的小腦瓜，怎麼會不知道呢？小朋友的眼睛是雪亮的。”
看著喬唯晃動的小腦袋和自信的表情，衛敏都有點不知道說什麼了，怎麼會有這麼臭屁的小孩？她想她應該生氣，但卻氣不起來，一陣無力。
【大人的事小孩子彆管】
最終她還是打出了這句她特彆討厭的話。
喬唯鎮定自如地喝了一口果汁，幽幽歎息：“敏姐姐，我也不想摻和彆人的家事，但是續二哥哥苦苦哀求，讓我給你做個心靈馬殺雞。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儘力了，如果你實在不想和家人化解隔閡，我也沒有辦法。”
在衛敏愣神的時候，她又歎了一口氣：“真是遺憾，你們一家人明明互相愛著彼此，卻由於信息差而產生隔閡。”
互相愛著彼此？衛敏被這個詞組給雷到了，她們現在是在拍狗血電視劇嗎？
喬唯不管她古怪的表情，繼續說道：“叔叔嬸嬸不是怕你傷害糖糖，是怕你看到糖糖會心裡難受，一個是二胎問題，一個是擔心你看到糖糖能說話，但自己不能說話而傷心。敏姐姐，你仔細回憶一下，是他們不準你接觸糖糖，還是你主動回避糖糖？”
衛敏神色一頓，嘴唇抿起。
喬唯再接再厲：“糖糖很喜歡你，還給你準備了禮物，但是怕你不喜歡，不敢拿給你。你是不是覺得她害怕你？她是怕你，不過不是怕你打她，而是怕你不喜歡她。”
衛敏神情怔忡。
喬唯乘勝追擊：“而你，敏姐姐，你抗拒和他們交流，一是怕他們不理解你，仍舊用這種拿你當玻璃人的態度對待你，二是怕你努力之後還是融不進去，仍然像這個家裡的局外人。”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喬唯口乾舌燥，趕緊喝杯果汁緩緩。
啪的一聲，衛敏一拳砸在了沙發上。
【才上幼兒園的小鬼，你以為你懂得很多嗎？】
儘管衛敏恢複了麵無表情，但喬唯可以確定，她這是惱羞成怒了。
喬唯抱著杯子倚進沙發裡，半晌才輕聲說道：“敏姐姐，這種感覺我懂。”
她懂什麼？
衛敏眉頭一蹙，然而喬唯發呆的模樣讓她一愣。
表情呆呆的，剛才還神氣活現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好像沉浸在了什麼不好的回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