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來的老師和專家們都要介紹給妖怪們認識一下。
走到之前看視頻的地方，果不其然，大小妖怪已經等著了。
各個好奇地看著連久園長身後跟著的一行人。
連久站到一邊：“這些是外麵過來的老師們，以後就要在幼兒園裡教小朋友們學習了，還有這幾位是來我們山裡研究海洋生態的專家，以後也會跟我們有很多交流和溝通。”
幾個人類局促地走上前做自我介紹。
然後換來了熱烈又真誠的掌聲，聽得人心裡熱乎乎的。
那些來到妖界的不安感在看到這些妖怪們發亮的眼睛時就消失不見了，專家們暫時不能靠近藍鯨，跟妖怪們了解一下海底的世界也很不錯，於是不管是老師還是專家，很快就跟妖怪們打成了一片。
果然是白澤選的人，不會出什麼漏子。
【專家們對村民的態度讓我好像看到了曾經的程院長。】
【所以這些專家們都是為了藍鯨去的嗎？怎麼還不過去？】
【不會是要等到鯨落吧？但提前去看看不是挺好的嗎？】
那邊柯元思在拍妖怪們，而紀洛這邊已經在調試自己的設備對準藍鯨了。
連久走到他身邊問：“怎麼樣？”
“差不多了。”紀洛說，“園長您把賬號給我，我一會兒就連接上。”
原本關於藍鯨的拍攝是要用漁業局的賬號的，但那是鯨落以後的畫麵了。
而且出於私心，連久也不願意讓藍鯨最後的這一刻落到彆人手上，於是她用了南禺山妖怪幼兒園的新賬號。
第一個視頻和第一次直播就用在藍鯨身上，以後妖怪幼兒園就承載了它的希望和新生。
紀洛登錄上賬號後，看著畫麵裡的藍鯨，忽的說：“謝謝您。”
“謝我？”
“嗯。”紀洛低著頭，一邊看畫麵，一邊說，“這幾年小柯過得不太好，但是去了你們幼兒園後，狀態就好很多了。”
連久望向不遠處的柯元思：“我覺得他的狀態，或許跟你有一定的關係。”
“或許吧。”紀洛歎了口氣，“以前我也答應過要帶小柯一起去拍藍鯨，但後來我既沒帶上他，也沒遇到過藍鯨。”
連久無聲扭頭，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我們以前是同班，也是室友，小柯總有些奇思妙想，可能在外人看來有些奇怪，但我覺得很好，同樣的，我也有些彆人理解不了的固執念頭，他也能給我正麵的回饋，所以我們自然而然就成了鐵哥們，他說沒人懂他，那以後我們就一起做一個工作室，想拍什麼就拍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紀洛頓了頓：“但我食言了。”
“為什麼？”
“不管是學藝術，還是從事藝術工作，都太需要關係和錢。”紀洛笑了下，“但我什麼都沒有，支撐不住小柯的夢想，也不想成為他的拖累。”
相處這麼些天下來，連久大概知道小柯是個什麼樣的性格。
固執，想做什麼就一定要做。
錢對於他來說不是什麼大事，想要給山裡弄一個電影院就真的說到做到，風風火火就開始乾了。
連久看著紀洛手中價格不菲的設備：“但你現在不是也在走這一行了嗎？”
“嗯。”紀洛點頭，“那些過不去的日子已經咬牙扛過來了，後來我做了一個自媒體博主，沒想到意外有了收獲，還能繼續撿起來自己和小柯的夢想。”
“過不去的日子？”
“我們家就是個普通家庭，讓我學藝術已經很不錯了。”紀洛低聲說，“後來我爸病重，家裡所有的積蓄都花了，還欠了不少錢，那會兒我看不到繼續下去的未來，膽小又懦弱，所以藏了起來。”
“以前總跟小柯說我們的鏡頭是用來拍攝夢想的，但那幾年我的鏡頭都是在拍庸庸碌碌的東西，為了還債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到處撞。”紀洛自嘲地說，“怕讓他看到我離我們說的那條路越來越遠。”
“所以我怎麼能帶上他。”紀洛道，“他一直都活在完美的世界裡，不該被我拉下來，現在我好了，那我再靠近他吧。”
他調試著自己的鏡頭，忽的笑起來，轉頭大聲喊：“柯崽，快來看，我答應你帶你看的藍鯨！”
柯元思遠遠地站著，對他這種示好行為十分不屑。
但還是忍不住走過來，低頭去看鏡頭裡的畫麵。
紀洛自豪地說：“怎麼樣，拍得不錯吧？”
“勉強吧。”柯元思冷哼，“算是沒被那些亂七八糟的淘寶快照影響。”
紀洛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住，不可置信地看向柯元思。
後者冷冷地看著他：“本少爺有的是錢，我想知道的事沒人能瞞得住，我就等著你這個傻逼，什麼時候回來跟我認錯！”
紀洛徹底啞了音。
柯元思一拳頭差點沒把他打進海裡：“你踏馬的能不能不要自我感動？多大點事你告訴我我會阻止嗎？！不就是不想讓我幫忙嗎？我不幫還不行？！”
見兩人打著打著還笑起來，連久也無聲笑了下，默默轉身走遠。
看到獨自坐在礁石上的司闌後，她也爬上去坐下：“你聽到了嗎？”
不用明說，司闌也知道她在說什麼：“嗯。”
“要是我，我也希望我的朋友什麼事都能告訴我。”連久說，“不管對方要麵對什麼，或者為我做了什麼，我都想知道，不然總會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你覺得呢？”
司闌微微斂眸：“那讓對方永遠都不要知道就好了。”
“……”連久失笑，“你可真是油鹽不進啊。”
司闌也笑：“既然已經做了，這些假設就沒什麼意義。”
“也是。”連久長歎一聲，“人心真的好複雜。”
“那就不要去深想人心。”
連久不得不佩服司闌這種豁達的心態，剛要請教一番心得，就看到有個專家走了過來：“園長，我有些事想問您。”
對待專家們，連久還是很尊敬的：“您請說。”
“您不用對我這麼客氣。”那個專家還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您之前說藍鯨的要求是在這之前我們不要靠近它，那它還說了其他的什麼話嗎？”
專家說：“過去我們聽不懂它的話，也不知道錯過了多少。”
想起前一晚在海裡藍鯨說的那些話，連久安靜了好一會兒，輕聲說：“它說，它從沒想過自己的死亡會這麼有意義。”
專家萬萬沒想到居然會得到這樣的答複，一時半會兒有些晃神。
不遠處的紀洛見專家和連久園長聊起來了，就拿著鏡頭走近，開始了直播。
有了好幾個直播間的預熱，即便是新賬號，紀洛這個直播間也立刻湧進來了不少人，一個通知一個，人氣直線上升。
這邊連久看著遠處的藍鯨，緩緩道：“對於它們來說，出生到死亡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並沒有人能告訴它們活下來能做什麼，能有什麼意義，所有人都隻知道它們是海洋裡最大的生物，卻不知道這也是它們最大的孤獨。”
“它說它從沒有意義的出生開始，就一直在等這一次沒有意義的死亡，它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死亡會被人們稱作鯨落。”
遠處的鯨鳴再一次傳了過來，連久起身：“我們對於它來說很渺小，同樣的，它對於海洋來說也很渺小。”
她看著正在直播的鏡頭：“如果以後有人能那麼幸運遇到這麼溫柔的生物，或許你們可以試著告訴它們，它們的存在其實是被很多很多人期待著的，它們是世間很多生物的起源和依賴。”
“萬物有靈，不是非要聽得懂彼此的話。”她溫聲說，“有時候即便是微小的善意，動物們也是能感知到的，至少，不要讓它們的一生都那麼孤獨吧，為它們短暫停留，或許就能成為它們生命中的一個期待了呢。”
“它們的價值不僅僅隻是為了可以研究，它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很有價值的事情，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是如此。”
【我有點被震撼到了，原來在藍鯨的心裡是這麼想的嗎？】
【要是我一輩子大幾十年那麼孤獨，我會瘋的吧。】
【藍鯨溫柔，久久也很溫柔啊啊啊啊啊！】
海麵上又一次響起了鯨鳴，連久輕輕皺了下眉，望向海平麵。
那頭藍鯨似乎正在朝著自己的方向遊過來。
響起司闌說的那句，它在死亡前也會來找自己，連久心裡一跳：“司闌！！！”
司闌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起身站到了她身後：“它在找你。”
連久立刻從礁石上下去，直接進了海裡。
“這裡！”精衛和白澤開著小船過來，“園長快上來！”
船總比遊著快，連久上了船，後麵的紀洛也立刻跟著上來。
鯨魚在離海岸有一段距離時停了下來，遠遠看著連久。
船也停在不遠不近的位置，連久下船遊過去，問：“你是在找我嗎？”
“嗯。”藍鯨巨大的身體往水下沉了沉，沒提自己即將死亡的事，而是說，“您來我背上吧，我帶您去看看海。”
連久遊到它的後背，在它的配合下順利地坐了上去。
因為身上有個人，藍鯨的動作十分緩慢，帶著連久往深海遊去。
幾隻白海豚似有所覺，也緊緊跟在一邊。
藍鯨往身邊看了一眼，笑著說：“我小的時候也是這樣跟在母親身邊，後來長大離開她，這麼多年，在這片海裡竟然再也沒遇到過一次，您說，這海到底有多大？”
連久回答不出來，她靜靜地坐在藍鯨背上，許久才說：“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藍鯨說，“這麼多年，我還是沒能丈量出海的寬度，隻覺得它又大又冷漠。”
頓了頓，它接著道：“可我還是很喜歡這裡。”
它停了下來：“您看天上。”
連久抬起頭，看到了清晰的銀河，溫柔的月光。
藍鯨也在看：“每當我看到這片星空的時候，我就會開始期待第一天的日出，我知道那一定會很耀眼，即便每天都一樣卻依舊會等，因為到了那一刻，我又覺得自己好像還能再多活一天。”
“到了日落時，我又會期待月亮升起來，黑暗裡星月的一點光都會讓我覺得美好，好像海水都在發亮。”
“我每天都在追著雲，追著太陽和月亮。”
“看到飛鳥的時候，我期待它們停留在我的背上。”
“看到有人，也會期待他們停下來，與我遙遙對望。”
“在海底看到魚群，也想看看它們去的方向會不會與我有一點重合，最好是可以同行一段，做短暫的玩伴也好。”
“看到漂亮的植物，也會忍不住多留一會兒，記住它的樣子，希望在下一個海域也能看見。”
說完後，藍鯨問：“這是我眼裡的海，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連久輕輕貼在它的背上，說，“星星月亮都看到了，很漂亮。”
藍鯨笑了，一聲悠長的鳴叫聲：“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能跟彆人分享自己發現的這些東西，所以即便是孤獨，我每天也依舊懷著這些小期待活著，想著或許有一天有誰能聽我說一說，那就不虛此行了。”
它低聲說：“這些美好的秘密，我獨自留了八十年，現在把它們都留給您。”
連久喉頭有些發哽：“謝謝，我很榮幸。”
“不客氣。”藍鯨輕歎一聲，“今晚的星空這麼美，明天的日出一定很漂亮，您代我看看吧。”
“好。”連久看著這無邊無際的大海，說，“不僅是我，以後的很多年，都會有無數的生物因為你可以看到每天的日出日落。”
藍鯨愣了下，想起鯨落，那是自己死亡的另一種意義。
連久輕抱著它：“你存了這麼多年的秘密，用另外一種方式告訴了它們，它們都能聽見。”
“是啊。”藍鯨聲音帶著釋然，“原來它們能聽見我的聲音。”
沉默了一會兒，它忽的問：“您見過我的尾巴嗎？它擺起來的水花很漂亮。”
連久的心忽然提上來，無意識地眨了下眼，聽藍鯨說：“我給您看看。”
連久從它的背上下來，見它離自己越來越遠，最後停在了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
隨後發出一聲深長又綿長的鯨鳴，那聲音直穿心底。
在月光下，它越過海麵，巨大的尾巴在海麵上拍打出令人驚豔又無比震撼的浪花。
隨即，它的身體，它的尾巴都徹底隱入海麵，再無聲息。
坐在船上的江安猛地站起來，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好半天才訥訥道：“它…走了。”
直播間裡一片靜謐，紀洛將自己的水下專用鏡頭放到海麵之下。
海水之下，連久朝著巨大的藍鯨遊過去。
藍鯨尾巴此時緩緩垂落。
連久遊到藍鯨麵前，它的眼睛早已合上，她抬手輕輕撫摸上沒有任何聲音的藍鯨，輕聲說：“從此以後，萬物生長，你的每一個期待，都會被它們實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