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煙,她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她也希望自己忘了,但如今見到這匹馬,她知道自己沒有忘。
她定定地看著眼前的這匹馬。
其實從外貌和品種上,它和赤雁並不相同,這分明是不同的品種,但是她看到這匹馬的第一眼,就感覺熟悉,這是靈魂的熟悉。
如果一匹馬也有屬於它自己的靈魂,那這必然是赤雁的轉世了。
這時候,馬卻側首看向它。
顯然,它並不認識葉天卉,它的眼神有些高傲,也有些懶散,很是漫不經心的樣子。
之後它便低首慢條斯理地吃草。
葉天卉從旁看著它俯首的樣子,看著它吃草的樣子,她越發從它身上找到了熟悉的感覺。
這應該就是赤雁,在這個沒有大昭國曆史的世界裡,赤雁的靈魂就在這裡。
她靜默地看著轉世的赤雁。
這一世的它確實瘦弱,仿佛一個營養不良未曾長大的孩子,比起一旁那些體型彪悍的馬來,它實在是太過黯淡無光,沒有任何人會認為這是一匹好馬。
但是葉天卉卻清楚地看到,就如同上輩子的赤雁一樣,它有著尋常馬匹難以企及的爆發力,它是舉世無雙的名駒。
隻是這一次,它恰好長得不夠漂亮罷了。
葉天卉站在那裡,足足看了半小時,一直到外麵傳來動靜,看起來有人過來了,她才不得不準備離開。
臨走前,她抬起手,摸了摸赤雁的鬃毛,低聲對它耳語道:“你怎麼一直在吃草,你餓了是嗎?”
說起這個,她怔了下。
到了最後,岷州城已經是草無根樹無皮,赤雁自然也要跟著挨餓,它上輩子挨了那麼多餓,最後還是把自己的軀體貢獻出來了。
所以饑餓印刻在它的靈魂裡,它發育不良,所以它一直一直都在吃草是嗎?
她側首,看了看旁邊的牌子,這才看到,它的名字現在叫騰雲霧,今年三歲半了,它隻是一匹五班馬。
五班馬,實在是寂寂無名的一匹馬。
通過一番惡補,她現在對香江的賽馬已經有所了解,這賽馬分為幾種比賽,分彆內部賽和公開賽,其中內部賽包括新馬賽,條件賽和班際賽,班際賽中,會對每一匹馬進行評分,根據評分把這些馬分為五個班次,每匹馬隻能參與自己班次的比賽,賽事結束後根據每匹馬的表現來由評磅員調整馬匹評分。
隻有在班際賽中表現優異進入一班和二班的,才有機會進入後麵的公開賽。
也就是說,其實普通市民在看台上或者報紙電視上看到的那些賽馬,都是經過一輪輪的內部賽脫穎而出的,其實還有許多賽馬隻能被評為三班四班五班,在苦苦參與班際賽升級,以求得亮相機會。
三歲以及以下的馬匹參與新馬賽,如果能在新馬賽期間出頭,那後續自然是平步青雲,如果不能,那就隻能在三歲後參與班際賽出頭了。
這匹馬已經三歲半了,也就是說它在新馬賽期間沒能給自己博得機會,而新馬時期結束後,整整參加了半年的班際賽,依然表現平平,如今隻能位列五班。
要知道,根據評分,95分以上為一班,80-95為二班,60-80為三班,40-60分為四班,而五班馬則是40分以下的。
這成績,不光是不及格,簡直是糟糕透頂。
不能參加公開賽,也就不能為它的主人掙到什麼錢,屬於沒什麼金錢價值的馬。
如果這樣的話,那它的主人自然不會重視,甚至可能隨意將它打發,低價賣掉。
總之它的處境看起來很不好。
這時候,外麵的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葉天卉知道自己必須離開。
她最後看了一眼騰雲霧,它依然在垂首吃草,吃得很慢也很認真,好像這對它來說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她低而快速地道:“我還會設法回來的,會回來看你,你好好吃草養身體。”
她邁步就要離開。
不過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再次道:“既然有新的一生,那就不要想什麼馳騁沙場,也不要想什麼建功立業,我們就吃好喝好,懶懶散散過日子就是了,我若富貴,就把你救走,讓你好好養著,一輩子當一匹混吃等死的懶馬,舒舒服服過日子。”
那赤雁吃草的動作停住,抬起馬腦袋,有些好奇地看著她。
……它好像動心了。
果然這就是她的赤雁!
這時馬廄的門已經被推開,葉天卉連忙快步往前,敏捷一閃,竄到了一處角落。
她雖然也穿著人家衣服,但顯然萬萬不能和人碰麵,不然彆人一問,她的口音就露餡了。
畢竟這種馬舍涉及到安全問題,也涉及到商業機密,是絕對不可能允許她這種非會員外人隨便進入的,一旦被抓住,說不得就直接被這邊警察帶走了,可能還得坐牢!
片刻後,果然有一行人過來,好像是這邊的工作人員,在商量著接下來的跑馬比賽,有幾匹馬要參賽,他們需要提前為那些馬做好準備。
那些人將要參賽的馬全都領走後,這邊總算安靜下來,葉天卉見一切都安全了,這才躲藏處出來。
看來這裡時不時有人過來,並不安全,她當下不敢耽誤時間,儘快往前繼續看,遇到覺得不錯的賽馬就記下來。
隻可惜也沒什麼她特彆看好的馬,隻勉強看到幾匹能看得過眼的。
她近距離這麼觀察一番,到底記下來十幾匹馬的編號和名字,之後才悄沒聲地溜出那馬舍。
從馬舍出來後,她觀察了下地勢,研究著該怎麼出去。
這時候,葉天卉便看到,南邊假山後麵好像有一處單獨的馬舍,並不算大,不過那馬舍明顯是新建的,比這邊的馬舍要高大,山牆式的棚頂也看上去設計精心,仿佛還用了灰色投光玻璃?
她看著,就好奇起來了,為什麼單獨養,這是什麼好馬嗎?
她本該離開了,不過到底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輕手輕腳過去那邊馬舍,踮起腳尖來,從窗子裡往裡看。
這是一處純鬆木打造的馬廄,乳白色玻璃天窗長線一般貫穿了馬廄的屋脊,陽光便從那玻璃天窗灑下來,穿過木桁架投射在鬆木牆壁上,也投射在一個男人身上。
一個身形頎長的男人,穿著淺灰色襯衫和牛仔褲,微低著頭,專注地拿了草料喂馬。
因男人低著頭,葉天卉看不清他的臉,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感到了一種奇異的熟悉感。
這種熟悉感開始是絲絲縷縷的,但是很快擴散開來,躥遍了全身每一處,以至於讓她心生畏懼起來。
就好像那個人是頭頂的神明,是泰山壓頂的威嚴,是她不能抬頭去看的敬畏。
她怔怔地看著那個人的側影,複雜的情緒在心底緩慢而無法遏製地膨脹,崇敬的,畏懼,羞愧的,摻雜在一起,讓她手指尖都發麻,隻能無力地攥緊了拳。
這時候,那個人卻突然抬起眼來。
於是,在光和影的切割中,男人的麵龐完整清晰地呈現在葉天卉麵前。
俊朗矜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葉天卉腳底下一軟,直接滑下去,之後“砰——”的一聲,狠狠地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