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鸞山連綿起伏好幾座山頭, 如果要從來昌順利脫身進山,需得另辟蹊徑。
一旦跟楚王交涉,常走的那些路肯定會被他們圍堵。
梁螢對這邊一點都不熟悉, 出不了任何主意,隻能聽從他們安排。
以前這幫土匪是搶劫財物, 現在換成搶人, 重操舊業輕車熟路。
他們把交涉地點選在了一個極其刁鑽的地方, 是在一片亂葬崗裡,周邊無法藏人,方便他們把控全場,防止受伏擊。
亂葬崗的後方是一片斷崖, 有一丈高的距離,那裡是他們撤退的後路。
斷崖下方是一片雜草叢生的荒蕪密林,穿過密林, 便是一條有兩三丈多寬的河流,過了河才能抵達對麵的蠻鸞山。
這條路是捷徑。
為了確保途中不被楚王他們捉去, 趙雉反複演練逃跑過程會遇到的突發事件。
楚王等人雖然知道他們會在來昌做交涉, 但具體在哪個位置並不清楚, 隻能提前把通往蠻鸞山方向的道路攔截, 防止那幫土匪入山。
但蠻鸞山委實太大, 官道能通, 河流能通, 小道也能通, 四麵八方都能進去。
因著深山叢林, 幾乎沒有外人會去,就算打獵的都少有,因為裡頭豺狼虎豹棕熊什麼玩意兒都有, 稍不留神就得喪命。
另一邊的廣陽侯也籌謀著布局捉趙雉他們。
三方布局,兩方捉人,一方逃跑。
待到八月初九那天下午,楚王接到土匪送來的消息,讓他們在申時四刻到亂葬崗交涉。
接到消息已經是未時三刻了。
接連被土匪牽著鼻子走,令楚王大為懊惱,不痛快道:“趙雉小兒,若抓住他,必當千刀萬剮!”
秦太尉怕耽誤了時辰,連忙道:“現在不是鬥氣的時候,還請丞相趕緊過去。”
楚王憤恨道:“調兵。”
秦太尉當即差人調兵去亂葬崗。
來昌忽然湧入大量官兵,令當地縣令惶惶不安。
百姓們亦是竊竊私語,不知發生了何事。
縱使楚王氣惱,也不得不壓下心中怒火,把武安帶過去做交涉。
他們為了防止武安逃脫,特地給她穿了帶有熏香的衣物,獵狗熟悉她身上的味道,就算她僥幸被那幫土匪帶走,也能尋著氣味追蹤。
楚王除了在各個道路關卡布置了士兵外,亂葬崗外圍也布下了天羅地網。
秦太尉行事周密,把整個亂葬崗都包圍起來,隻有後方沒法過去,因為趙雉他們已經在那裡候著了,人手一隻藤製盾牌防身。
楚王帶了數百兵進入亂葬崗,當他看到那幫土匪隻有十多人時,不禁愣了愣。
秋日時長比不得夏日,要短許多。
亂葬崗荒蕪破敗,些許墳塋甚至被刨了大半,裡頭的棺木露出半截,已經腐化的森森白骨露了少許出來。
殘缺的墓碑到處都是,露到地麵上的白骨也有不少,遍地都是鬼氣森森的狼藉。
數百名官兵站到楚王兩側,全都端著弓-弩對準趙雉他們,隨時準備射殺。
看到那陣仗,梁螢倒不懼怕。
楚王陰沉著臉打量她。
那模樣確實跟梁王室的子嗣相似,二十左右的年紀,一張秀美的臉龐,眼睛靈活,讓人覺得古靈精怪。
他無比惱恨,當初那場清君側怎麼就留下了這麼一個禍害。
梁螢也上下打量他,不客氣道:“這麼大的陣仗,楚王委實沒有誠意,拿弓-弩對準我俞州人,是什麼意思?”
楚王沉著臉沒有吭聲。
見那些官兵沒動,梁螢似笑非笑道:“俗話說和氣生財,今日雙方若拚殺個你死我活,豈不白白便宜了建水廣陽侯那幫人?”
此話一出,楚王的眼皮子跳了跳,知道他們手裡握有能把墳包炸成稀爛的東西,不敢貿然去賭,隻得做了個手勢。
官兵們這才收起弓弩。
梁螢很滿意他的識相,問道:“武安呢,帶出來我瞧一眼。”
楚王使了個眼色。
不一會兒武安被人帶到前頭來,她的雙手被反綁到身後,頭上套著麻袋,被推搡著過來。
梁螢道:“把麻袋取了,我要看人。”
官兵把麻袋取下。
武安見到對麵的梁螢,臉上的表情極其複雜,心中更是五味雜陳,她想說什麼,終是忍下了。
梁螢問道:“阿姐可有受傷?”
武安搖頭,答道:“不曾。”
梁螢又看向楚王道:“把她手上的繩索鬆開。”
楚王做了個手勢,官兵把捆綁的繩子鬆開。
武安得到自由,活動四肢,打量周邊箭拔弩張的情形,心中不由得緊張。
梁螢指著中間某個墳頭旁的殘碑處,離對方莫約有三丈遠的距離,說道:“我們就在那裡做交換,如何?”
秦太尉問:“如何做交換?”
梁螢:“我過來替換武安。”
秦太尉看向楚王,他點頭。
哪曉得梁螢又道:“讓他們把手裡的弓弩放到地上,端在手裡我們這些人心裡頭害怕,心裡頭一害怕,萬一不小心引爆了那驚天炸雷,把楚王你撂倒在這兒,京中天子討要起來,我俞州實難交差。”
這話把楚王生生氣笑了,指著她不屑道:“休得狂妄!”
梁螢拋出一道送命題,“你怎麼就知道亂葬崗的墳堆裡埋的都是屍骨呢,說不定還有其他好東西呢。”
楚王:“……”
在場的人頓時被搞得有些緊張,他們忍不住偷偷窺探周邊的墳包,試圖找出蛛絲馬跡。
梁螢瞅著他們的小動作,繼續道:“甭管你楚王在外頭布了多少兵,隻要進了亂葬崗,一旦我下令,今日你我大不了同歸於儘,便宜的還不是各路諸侯,楚王可得想清楚了再行事。”
楚王綠著臉看她,似已忍耐到極限。
秦太尉不敢大意,忙做了個手勢,官兵們迫不得已把弓弩放到地上。
梁螢還不滿意,讓他們把手高舉到頭頂。
楚王怒目道:“休要得寸進尺!”
梁螢沉著臉掏出一支火折子,故意打開它吹了吹,一股煙霧冒出,冷酷道:“天乾物燥,最適宜放火了。”
楚王抽了抽嘴角。
他完全處於被動局勢,恨不得立馬把武安殺了泄恨,可是轉念一想,殺了武安似乎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隻得依言照做。
現場的官兵皆把雙手舉到頭頂。
梁螢這才滿意了,雙方開始進行交涉。
她由平頭和黃皮子護送過去,對麵的武安則由兩名身強力壯的官兵送過來。
現場一時有些緊張。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楚王那邊想把梁螢捉到手,趙雉這邊要把姐妹撈回來,雙方各懷鬼胎進行這場毫無誠意的交換。
待到雙方還有一丈距離時,武安強壓下心中的忐忑,隱隱察覺到梁螢在給她傳遞某種信息。
當時梁螢的餘光時不時往下方瞟。
起初武安窺探不明白,後來偷偷瞥了一眼他們交接的墳頭處,發現那邊的幾個墳塋都有溝狀。
武安的心思活絡了。
她的手心裡沁出冷汗,儘管早就看淡生死,但真到逃命的時候,誰又不想活呢?
眼見雙方越來越近。
就在他們互換的瞬間,忽聽“咻”的一聲,亂葬崗裡埋伏的火藥箭不知從哪個角落裡飛竄而出,迅速朝交接方向襲擊而去。
梁螢和土匪們瞬間臥倒。
武安也蹲下躲避。
做交換的兩名官兵正要去抓梁螢,忽聽驚天炸雷在他們身後響起。
巨大的衝擊力席卷周邊,他們受到熱浪波及,火光衝天中夾帶著受驚的慘呼聲。
腐朽的墳塋被炸飛,泥沙石塊四濺,伴隨著濃煙飛舞墜落。
預先埋伏在墳堆裡的土匪當即點燃火藥筒拋向混亂的官兵們,爆炸聲再次響起,打得眾人措手不及。
刺鼻的硫磺隨風彌漫,不少雜草被引燃。
地上的武安被濃煙嗆咳,剛想爬起來逃跑,就被一雙手拽走了。
她奮力掙紮,根本看不清敵我。
那漢子的手勁兒極大,如鐵鉗一般,粗魯地把她拖拽得老遠。
她驚叫呼喊梁螢。
可是周邊亂做一團,爆炸聲響徹天際,全都籠罩在火藥的濃煙下,無法看清四周。
武安被煙熏嗆咳得淚流滿麵。
女郎家嬌弱,黃皮子輕而易舉把她夾到腋下狂奔。
埋伏在墳堆裡的土匪們把楚王一行人乾得人仰馬翻後,手持盾牌極速撤退。
趙雉接到姐妹二人替她們斷後。
在兩人被帶著跑向懸崖那邊時,幾人把灑上桐油的荒蕪野草點燃。
秋日天乾物燥,那些雜草因著桐油的緣故,一下子就燃燒起來,朝前後彌漫開。
人們集體撤退。
梁螢等人跑到斷崖邊,陸續往下跳。
底下預先用麻袋裝了河沙墊底,再鋪上厚厚的草堆,不至於損傷身體。
忽然的失重令武安驚叫,她墜落到草堆上,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兩個大漢架走了。
他們好似拎小雞仔,把她和梁螢架起進入密林。
雜亂的樹枝刮到臉上,連眼都睜不開。
武安連忙用手肘遮擋。
腳下也不管前方是什麼路,由他們帶著一個勁兒往前跑。
趙雉他們跳下來時,上頭忽然傳來陣陣炸裂聲,是方才點燃野草導致的爆炸,因為前方預埋得有火藥筒。
人都湊齊後,他們把事先藏起來的桐油倒在草堆上,一把火燒了。
密林中的梁螢等人飛快逃亡,一刻也不敢停息。
有趙雉等人在身後替他們斷後,暫且是安全的。
而另一邊的廣陽侯等人聽到這邊的驚天巨響,一下子就猜到了什麼,當即過來分一杯羹。
在亂葬崗被火勢阻攔的楚王氣得暴跳,命秦太尉帶人去追擊,自己則去應付廣陽侯那幫來撿便宜的孫子。
很快在亂葬崗外布下的官兵跟廣陽侯帶來的人馬打鬥起來,兩軍陷入互毆中。
而秦太尉領兵追到懸崖那邊沒法下去,底下大火燒得猛,隻能另尋道路去截殺。
梁螢一行人在密林裡逃亡了兩刻鐘,才抵達通往蠻鸞山的河流。
土匪們事先探測過河道深度,又行了近半刻,才尋到做好標記的地方,紛紛下水。
秋日河水涼,才走進去深度隻有小腿深,淌到中間慢慢到大腿深度,最中間那段齊腰了。
武安穿得厚,衣裳被水打濕後行得艱難,全靠土匪們架著她往前帶。
幾人安全渡過河道,那邊有人接引,把他們陸續拉上岸。
土匪們紛紛把濕透的衣物脫掉藏起來換了一身。
武安灰頭土臉,頭發亂糟糟的,手和臉都被刮了好幾條口子,身上到處都殘留著火藥灰燼。
梁螢催促她把衣物換掉。
這邊備得有農婦穿的粗布衣,梁螢帶她到隱蔽點的地方,兩人麻利地把濕透的衣物換掉,途中梁螢給了她一個荷包,讓她一定要帶上。
武安不解,問道:“這是何物?”
梁螢道:“裡頭有樟腦之物,用於防獵狗追蹤的。”又道,“這密林裡除了獵狗外,他們根本就尋不到人。”
黃皮子催促問:“好了沒有?”
梁螢應道:“好了。”
他們一行人前腳一走,趙雉等人也渡河過來。
男人們身強力壯,身體素質比女人好得多,為了防止梁螢她們受寒,還特地備了驅寒的草藥。
途中武安捏著鼻子喝了不少,知道自己不能成為他們的累贅,要不然就白乾了。
她一輩子嬌養在閨閣,一生哪曾經曆過這種刺激的場麵,整個人又是恐慌又是激動,梁螢讓她乾什麼就乾什麼,因為根本就沒空思考,隻顧著逃亡。
二人的腳力差,土匪們可以帶著她們跑。
外頭的天色愈發暗了,越往密林裡走,光線就越差,甚至都看不清了。那些土匪卻像長了眼睛似的非常清楚他們要往哪裡去。
替他們斷後的趙雉一直鎮守在河邊,見到秦太尉帶兵追到對岸時,人們拉開弓箭做準備。
那邊先由小隊人渡河,走到一半時,趙雉下令射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