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寧發現謝寒非常認真。他想知道她快樂不快樂。
她也不由得鄭重對待這份認真:“我心裡……大體是高興的。”
“我現在隻想好吃好睡,平安過日子。”薑寧摸著已經凸起了很多的肚子,“和這個孩子平安過日子。”
謝寒也看著她的手,看著她手下鼓起的綢緞,想象她會生出一個多麼漂亮,多麼聰明的孩子。
“他對你好嗎?”謝寒問。這孩子的父親對她好嗎?
“很好啊。”薑寧說。林如海對她這個妾再好些,就該算“寵妾滅妻”了。
“很好就是讓你……讓姑娘你五年都沒能出來看一次燈?”謝寒撇過頭去,緊咬著牙。
他還記得她看燈時多麼高興,把那朵蓮花燈一直提在手上,臉被風吹得紅撲撲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還亮,最後回家前,卻把燈給了他:“大哥拿著,看到它就是看到我了。可彆再從學裡跑回來了,爹說再有一回就要打你呢,誰都攔不住。”
“那是我自己不想麻煩。”
薑寧笑,“大哥彆生氣,好不好?”她再次說,“我變了,早就不喜歡看燈了。我這話不是為了讓你死心,是實話:我現在是河南按察林大人的妾,大哥彆說這些舊事了。”
謝寒閉眼忍淚。
“嗯。”
“不說了。”
他飲下一杯酒:“姑娘,是我冒犯你了。”
薑寧想說沒什麼冒犯的。
“還想再冒犯一句。”謝寒紅著眼睛笑。
“大哥問就是了。”薑寧拿起酒壺,想給他添酒。
謝寒伸手,按在酒壺蓋子上,不讓她倒:“你對他……滿意嗎?”
滿意嗎?
薑寧認真思考著。
從愛情的角度思考,她當然是不滿意的。可她從來沒把林如海當成過愛人。
當上司呢?
當“夫”呢?
畢竟是她自己選的路,當初答應為妾的時候,已經想到了後麵的種種,除了這個孩子。
薑寧:“挺滿意的。”
到目前為止,她對自己的選擇都挺滿意的。
隻有一點。
如果她沒那麼自信,認為按照原著發展自己一定不會懷孕,所以一點避孕都沒做的話,就更滿意了……
雖然其實她並沒有什麼好方法避孕。
那種神奇的,喝了一碗就能一次那啥不會懷孕的避子湯藥或許這個世界有,但在林家是不可能見到的。
她自己去求藥,去買?不可能。被林如海發現她沒辦法解釋。
她的莊子、房屋都由林如海經手管,她隻管收錢是省心了,同時,也代表她在外麵沒有任何能信得過的幫手,除了謝寒。
但讓謝寒去給她搜尋避孕藥也是個餿主意。說不定謝寒會多想很多,又是一件麻煩事。
隻有一個方法,就是並不安全的“安全期”,聊勝於無。
但她一個妾,次次在林如海過來放鬆找快樂的時候,說她身體不舒服,不能那啥?
所以,這小崽子的到來,她就認了吧。
想到這時,肚子裡的孩子踹了薑寧一腳。
薑寧“嘶”了一聲,彎腰。
謝寒大為緊張!
“姑娘?!”
薑寧讓他冷靜:“沒事,孩子生氣了。”
可能是知道她媽是個啥人,這孩子在薑寧肚子裡一直沒怎麼鬨騰。薑寧隻一兩個月的時候稍微吐了兩天,接下來還是吃嘛嘛香。
到了該有胎動的時候,她就老老實實每天動幾下,證明自己還在好好發育,其餘時間,隻要薑寧或林如海不和她說話,她基本都安靜得很。
或許是激素影響,有時候薑寧會突然擔心一下:
孩子這麼安靜,是不是要成死胎了?
原著裡林家沒有隻比林黛玉小兩個月的孩子出生啊?
每到這時,還有現在……這孩子才會大發脾氣。
她不會生出來一個皮猴兒倔驢吧?
看薑寧緩過來了,謝寒和她同步吐出一口氣,回去坐好。
薑寧捧著肚子埋怨:“若是不用再生,隻這一個就好了。”
再來一次,再麵對一次死亡大關?她拒絕!
她希望林如海是弱·精!接下來徹底沒·精不育才好!
謝寒想歎氣,又想笑。
看來姑娘確實過得還可以,還是孩子脾氣呢。
不過女子生育太苦,如果姑娘真的能隻生一個就好了。
謝寒當然明白,他和姑娘的可能已經微乎其微了。
他隻想和姑娘再親近一點就好。
借著些微酒意,謝寒大膽問:“姑娘,這個孩子出來,可以……叫我一聲舅舅嗎?”
他緊著補充:“私下叫就行。”
薑寧當即答應:“隻要大哥願意,彆說叫一聲了,叫一輩子都行!”
謝寒高興起來:“那我可得好生給他攢家底了!”
薑寧:“是女兒大哥就不管了?”
謝寒忙道:“是女兒就給她攢嫁妝!”
薑寧覺得她在謝寒麵前能說更多心裡話:“那我不想讓她成婚呢?”
謝寒怔了怔,笑道:“那我給她攢夠一輩子花的錢,隨她高興,怎麼樣?”
*
薑寧最後又去燈市邊緣轉了轉,接近更才到家。
林如海在門口等她,看她被人從車裡扶出來,用鬥篷擋住大半張臉,隻露出了一雙眼睛。
她似乎有些困了,眼裡有水霧,但看她下車後還蹦了一小步向謝寒道彆,似乎今日出去玩得很開心。
謝寒來向林如海辭彆,林如海連道幾聲辛苦,讓留下住。
謝寒隻說兩日後便要北上了,還有些東西未齊,隻能辜負大人的好意了。
兩人告彆完,薑寧被林如海扶著,慢慢向內走,問他:“太太睡下了?老爺專門來等我的?”
林如海聲音微啞:“嗯,就等你回來了。”
薑寧察覺林如海的語氣不對勁。
在律所工作多年,她可太明白客戶有所隱瞞時是怎麼樣了。
而為了在林家過得更好,她職業病發作時沒少研究林如海。
現在能讓林如海這樣的還有什麼事?
薑寧心下一沉。
……孩子。
她故意說起謝寒想做舅舅,要給孩子攢家底攢嫁妝的事。
林如海的笑有兩分勉強:“這是好事,他有心了。”
薑寧手心發涼。
從發現懷孕起,她就在擔心她會不能自己養孩子。但這種話不能直接說。所以她一直在反複和林如海表達,她有多麼期待這個孩子的降生,她為了迎接孩子都做了什麼。
結果沒奏效嗎?
薑寧閉了閉眼。
未必,還有機會。
林如海才陪了賈敏一晚上,現在不是撕開這事的時機。
把薑寧送到明光院後,林如海便回書房歇息了。
薑寧暗罵了幾聲林如海,對桃嬤嬤道歉:“沒勸動大哥。”還把他以後的錢圈走了不少……
不過當媽的儘可能給孩子多圈資源似乎是本能,她下意識就這麼做了,做完才覺得不對勁。
桃嬤嬤卻反過來安慰她:“罷了,隨他去罷,好歹他以後有個盼頭,不會渾渾噩噩混日子,也就行了。”
薑寧倒在桃嬤嬤懷裡,心中對桃嬤嬤的感激,對謝寒的些許愧疚和喜歡——並非男女之情的喜歡,還有對林如海的怨恨混在一起,五味雜陳,讓她情不自禁喊了一聲:“娘……”
她能為這個孩子做的,會有桃嬤嬤為她做的更多嗎?
桃嬤嬤沒認為薑寧是喊她,以為薑寧是想親娘了,忙問:“姑娘是怎麼了?誰給你委屈受了?寒哥兒氣著你了?”
薑寧翻身,枕在桃嬤嬤腿上,搖頭忍淚:“沒什麼,咱們睡罷。”
服侍薑寧睡下後,桃嬤嬤靠在炕邊,一直睜著眼睛。
她在想,燈市上,寒哥兒陪在姑娘身邊,遠遠看著,真像一對璧人。
但他們注定是成不了的。
就算六年前薑家不混賬,沒賭輸了要賣姑娘,願意好好把姑娘嫁出去,寒哥兒那時隻是個小夥計,哪裡般配得上?
除非他當時立刻中個秀才,不然……
桃嬤嬤笑話自己。
還想讓姑娘給她做兒媳婦,是做什麼春秋大夢呢?
*
第二天睜眼,薑寧還是覺得心有不服。
她頭一回沒專心吃飯,而是在想還有什麼辦法能讓林如海心軟。
桃嬤嬤又帶來一個消息:
孟綺霜發高燒了,燒了一整夜才被發現,人都糊塗了,一直在喊“娘”和“太太救我”。
薑寧不能不把孟綺霜發燒和林如海昨晚的態度聯係在一起。
一定是這根攪·屎·棍又做了什麼!
燒死她得了,省得她天天算計她肚子裡孩子!
薑寧很清楚,在末世的幾年,手上沾了太多血,讓她的道德水準降低到了一個常人不太能接受的低線。
如果不是要遵守這個時代的規則,而她也想做一個“正常”人的話……
可惜,經過大夫的精心救治,孟綺霜到底被治好了,沒死也沒傻。
賈敏的預產期越來越近,薑寧的孩子也快八個月了。
她的腳開始腫,穿不上鞋。
她故意把懷孕時的狼狽相都給林如海看。
然後,在他給她按摩腿和腳時,她圖窮匕見,淚眼盈盈地問:“老爺,這個孩子……她會長長久久陪著我嗎?”
她知道林如海明白她的意思。
但林如海最後隻說:“瞎想什麼呢?孩子會平安出生,一直在咱們家的。”
他這樣掙紮、痛苦的神情薑寧第一次見到。他身上很少有這麼明顯的情緒,尤其是負麵情緒。她很新奇,而且她沒感覺到失望。
可能是因為她本來就沒對他抱太大希望吧。
林如海走後,薑寧冷靜地和桃嬤嬤說:“從明天起,咱們一起燒香拜佛,求菩薩保佑我肚子裡的這個是女孩兒。”
求神是沒用的。
但“求神賜女兒”這個舉動未必沒用。
薑寧清晰地“看到”她心裡的偏執在瘋狂生長。
她怎麼才能自己養孩子?
賈敏死了就可以了。
林如海一起死了更好,省得他再娶一房年輕妻室,照樣搶她的孩子。
直到孩子不安地動起來,薑寧才暫時停止了這些想法。
但她知道,如果不是沒辦法不留下證據,她真的會試一試。
薑寧一下又一下摸著肚子。
她是自私!她明知道在這世道兒子會比女兒舒坦得多!
但她就是不想讓自己拚著命生下來的孩子成了彆人的!
那她算什麼?
她不介意給人當奴才,給林如海當生育工具,但她不希望對自己的孩子來說,她也隻是帶她來到世間的一個工具。
所以,為什麼不能想殺人的事?她要想!
她希望她的女兒——最好是女兒——殺伐決斷,而不是謙恭柔順!
她要她的女兒能獨當一麵,遇事不懼,而不是隻能躲在父兄身後,做個“嬌嬌”!
她寧願她的孩子像狼,像虎,像獅子,像野狗,也不要她像白兔,像肥羊!
有些東西可以容讓,有些寧死也不能讓出去!
所以,她會以身作則,哪怕撕破臉皮,她也一定會把孩子留到身邊養!
*
明光院日日拜佛,薑寧求神的事,很快,賈敏和林如海都知道了。
賈敏想對林如海說算了。
她怕真的把明光院的孩子抱來了,如海的心也就徹底偏向那邊了。
可她一直沒說出口。
直到二月十一日,她發動之前,她也還是沒說出口。
薑寧沒有去正院等賈敏生產。
她仍在拜佛,一求賈敏平安生子,二求自己平安生女。
她完全沒有“小說裡的人物要降生到現實”的期待感。她隻希望賈敏有了兒子,就彆來沾邊她的孩子。
如果“林黛玉”是男孩,那對她、對林如海、對賈敏甚至對“林黛玉”本身都是好事。
至於原著發展會不會被破壞,這重要嗎?和她有什麼關係?
十歲的賈敏已經算高齡產婦了。
生了整整一日一夜,她生下一個女嬰。
一個不太健康的,有些虛弱的女嬰。
這下,林家上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明光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