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孩子打扮完,薑寧帶她們看了一會書。
有林如海這些年給她打的底子,她感覺她也能考個秀才了?給黛玉緋玉講講《論語》《孟子》還是可以的。
九點四十,碧薇來報,林如海回來了。
沒彆的話,薑寧繼續領倆娃讀:“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簡單解釋:“這句是說:早上明白了仁義之道,晚上為它去死也可以。”[注]一麵又忍不住說:“咱們不做聖人,不用達到這種境界!”
緋玉黛玉嘻嘻地笑,一起說:“知道了!我們一定好好的,一直都陪著娘!”
十點半,碧薇又來報:“老爺讓姐兒們過去見見璉二爺,說……璉二爺午飯後就走了。”
薑寧:“……?”
賈璉八百多裡從京中過來,當天到當天就被攆……呃,送走了?
看來,她白擔心黛玉和緋玉會去榮國府了?
林如海直接就擋完了嘛。
*
書房。
賈璉垂頭喪氣地坐在林如海下首。
“姑父不再想想?真讓侄兒今日就走?好歹讓侄兒多留一兩日,多送送姑姑罷!”他還試圖掙紮。
就這麼回去見老太太?老太太再疼他,也少不了要罵他!
……他還以為能見著薑姨娘呢。沒想到姑父把人藏這麼緊。
不是說那薑姨娘在姑蘇還出門騎馬逛街嗎?應該也不怕見人啊?
不過,幾年不見,林姑父真是……越發有威勢了。
他以前還敢和姑父耍賴撒潑,裝病告假,現在是絕對不敢了。
林如海手邊,賈母的信被折得整整齊齊放在幾上,他手裡拿著兩份共四本冊子。
“孝心原不在這些虛禮上。你早日回去,讓老太太安心,才是對你姑姑的孝順。”他把冊子遞給賈璉。
“這是你姑姑留給黛玉的東西,我親手抄的。你比對看看,有無遺漏。”他聲音平靜。
賈璉隻得翻開賬冊對比,忽心生一計,張口便說:“姑父,這兩本這麼厚,一時看不完,讓我多留幾日,看完再走?”
他說完就後悔了。
這是什麼屁話!
這不是在明著說他不信任林姑父嗎?
林如海麵色一點沒變,看著賈璉:“最多一日。再多,我就要請大夫來給你診一診,你什麼時候受傷磕到頭了,將養幾日倒好。”
賈璉滿麵通紅,隻能說:“是。”
林如海便讓林平去安排:“開東邊第一所院子給你璉二爺住。”
他站起來,去櫃中又拿出一匣紙:“這是你姑姑三年內的脈案,也是我親手抄的,帶回去給老太太看罷。”
這時候再說“姑父這是什麼話,家裡怎麼會疑心這個”已經來不及了。
賈璉隻能接下:“……是。”
門外報:“姐兒們到了。”
林如海:“看看你妹妹們罷,都還小呢。”
“你姑姑在林家二十年,隻下黛玉一個,還從小不在生母身邊。”他話裡的意思越發淡下來,“彆再折騰她了。”
賈璉向外一看,眼淚忍不住了。
——那個矮些的妹妹就是黛玉罷?和四姑姑可真像!
——他再也見不到四姑姑了!
*
下午一點半,王嬤嬤和李岫雲把女孩兒們帶回來了。
黛玉的眼圈紅紅的,緋玉好像也哭過。
緋玉告狀:“那璉二哥看著姐姐就哭,把姐姐也給惹哭了!後來去拜太太,他又哭!姐姐哭了好久!”
薑寧:“太太是他的親姑姑,一旦走了,他怎麼不傷心呢。”
緋玉叫人:“快給姐姐洗臉!我……我也要洗臉!”
薑寧忍著笑,問:“你爹爹和璉二哥還說什麼了沒有?”
比如問你們想不想去京城玩啊,或外祖母想見你們這種?
緋玉向上抬手,抱住薑寧的腰,“嘿嘿”笑道:“沒有!璉二哥好幾次想說話,都被爹瞪回去了!”
薑寧心裡大讚林如海靠譜!
聽到賈璉不今天就走了,明天再走,隻要人煩不到她眼前,她當他不存在就好了嘛!
從賈璉住的客院到明光院來,一定會經過林如海的書房,他不可能騷擾到她的。
薑寧和孩子們睡午覺起來,繼續乾活。
半天假期結束嘞!
緋玉還是去立身院,黛玉不去了,在一旁練大字,練一會歇一會,歇的時候會認真看薑寧如何辦事。
下午四點半,緋玉回來了。
她累得路都要走不動了,倒頭先睡了一小覺,起來才洗澡換衣服。
緋玉接受的是兩位師父最嚴格的教導,師父們比薑寧學時嚴厲很多,近幾天她日日都是這樣回來的。
以後認真學起拳腳刀劍,受傷更是難免。
薑寧心疼死了!
可緋玉都在堅持,她當娘的不能拖後腿呀。
她和黛玉對視一眼,兩人都更堅定了要支持緋玉的心!
傍晚,林如海來吃晚飯。
又大又紅的櫻桃在井裡湃了大半日,這時拿出來又甜又涼。
晚飯後,孩子們早早睡了。
看林如海有幾分等著她問的意思,薑寧便試探問:“是不是賈家老太太有什麼話?”
她還是想徹底確認一下孩子們不會走才放心。
林如海想到那封被他放在書房案上的信。
他想娶誰,扶誰,當然全憑他自己。
賈家便有什麼話,也不會動搖他的心意。
但他隻說:“老太太想接黛玉過去,我說黛玉體弱,又才喪母,不好舟車勞頓,讓孩子安生將養幾年罷。”
至於彆的,他心中已有想法,但還是想先專心給敏兒守過這一年再提。
*
時光匆匆,轉眼將要夏末。
這日,薑寧正算下一季該給全家人發多少布匹棉花做衣服,白師父來說,可以試著讓緋玉學騎馬了,拉弓也可以練起來了,但立身院有點小,跑馬射箭都有點騰挪不開,青石地磚也不好學騎馬的,能不能騰個大院子?這樣丫頭們還能排演一二陣型。
薑寧讓她安心等幾天,趁林如海中午來明光院吃飯,笑把這事說了:“老爺說怎麼辦?”
賈敏走了三個月,除了守孝不好出門逛街,日常的事也多了兩三倍(……)外,她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在姑蘇的時候,沒有一起床就撲麵來的沉悶感了。
很輕鬆。
如今不用再給誰請安了,她還是四點十五起床。十五分鐘簡單洗漱換上練功服晨練一小時,再換衣服重新梳頭等黛玉緋玉過來,六點吃早飯。緋玉兩個是五點起來,緋玉會在立身院和師父們晨練半小時。
吃完早飯,非休沐日,黛玉和緋玉就要去上學了。
教書先生是林如海五月請來的,姓虞,三十六歲,正是濟南本地人士,是永嘉二十五年的進士,曾任浙江衢州下屬一縣的縣令,後升了知州,去被人參了一本,革職了。
自家倆五歲小孩,還是不能去考科舉的女孩,啟蒙先生是一地前任市長,薑寧已經覺得很平常了。
她每天處理的不正是山東省長的家事?和她走禮的不是副省長的太太,就是軍區司令的兒媳婦。還有一大堆縣處甚至廳局級的官員夫人,或省市首富商人的太太變著法想巴結她。
當然,應酬很累,她也沒有正經名分(有名分她覺得她應該也懶得見人),都沒接受。
——她現在看似手中權力無限接近正房太太,其實仍然隻是妾。林如海隻要想,她就得老老實實交回所有權力。
她隻是有點詫異,這位虞先生虞方——字子方的履曆和賈化賈雨村還真有點像啊!
連被革職的原因都很像,都是得罪了上司……
但這是林如海親自定下的先生,術業有專攻,薑寧沒多話。
賈雨村不算好人,大約也能稱得上是“奸雄”?起碼原著裡黛玉的才華有他的功勞。
虞先生正經是三十歲就考出來的兩榜進士,才學必然沒得說。
至於他的人品,好當然最好,有所瑕疵是人之常情,若是“奸詐小人”,薑寧正希望兩個女孩兒可以學到幾分。
黛玉體弱,緋玉下午定時習武,所以倆人都隻上上午半天課。
薑寧也每天都爭取上午把事都辦完,下午固定一小時習武,剩下的時間都可以自由支配了。
林如海隻要在家,就會到明光院與她和孩子們一起吃飯,還會檢查孩子們的功課。也會檢查她的。
時隔近四年,薑寧的“省長家庭教師”又回來了。
省長工作很忙,平均下來一天也就給她上半個小時課,但薑寧已經非常知足了!
因為還有另外平均每天半小時,她在和他進行平等的關於書法和繪畫技巧的探討。
練字快十年,加上上輩子的底子,她的字已經能達到“當世一流水準”了.
在林如海親口說出這個評價時,她真的非常高興!
另外還有些零碎時間,都用在和林如海商議家事上。
比如現在。
而且他這個爹直到孩子們五歲才出現。在這個男女分工明確,兒子都由父親教導,女兒都由母親教導的時代,為避免林家“父親”一角成為甩手掌櫃,事關黛玉緋玉,她都要事事都和他說,讓他有參與感,能好好做爹,愛上做爹,做爹做出成就感,更努力做一個完美的爹。
有一個規律是怎麼說的來著:當你為一個人付出越多,她就對你越重要。
林如海不缺錢,不缺權,不管金珠玉石還是字畫古玩對他幾乎都唾手可得,他最稀缺的是時間和精力。
他本來就對緋玉和黛玉充滿愧疚和遲來的疼愛。
當他習慣了孩子們的每件事都和他相關時,不必薑寧再說,他也會主動關心她們的方方麵麵的。
他也會願意為女兒們付出更多。
——三天後,林如海直接把這處林第從原房主手裡買下來了。
他拿堪輿圖給薑寧看:“將這邊兩處院子連起來,改成一處校場用?妹妹和師父們商議罷。”
薑寧心裡一算,這處宅子買進來快三千兩,林如海不可能一直在山東,一定還會調動,這宅子幾年後還會賣,改了校場再賣估計會折價。就按虧了五百兩算,改校場的花費估計也要千兩左右,為了方便女兒習武,他一出手就是一千五百兩。
全家一年總花費的三分之一。
薑寧嘴上好話沒停,心中也真心實意說了一聲“大人大氣”。
*
校場開始動工,建成的預計日期在八月下旬。
中秋前,黛玉和緋玉搬出了明光院,搬到了後麵被薑寧取名為“晴霄院”的院子裡。
這個這個簡單粗暴、寓意直白、沒啥內涵的院名代表了薑寧對她們的美好期盼。
林如海也說好。
薑寧就當他是真心的了。
孩子們一搬走,本來熱鬨擁擠的明光院夜裡竟然顯出了冷清。
薑寧和孩子們擠著睡了三四年,乍然自己睡,還真有點不習慣了。
但這份不習慣第二個晚上就適應了!
自己睡大床還是爽的!
可以隨便滾來滾去不用擔心壓到哪個寶貝哎!
也不會被做噩夢或美夢的緋玉拍到臉上了!
緋玉的睡姿和黛玉簡直是兩個極端,一個老老實實一夜不變姿勢,一個做起夢來一個人就能演群魔亂舞。
寶貝們你們自己好好睡吧,嘻嘻。
兩個小女孩,就算一起睡,床上空間足夠大,緋玉應當也打不到黛玉。
但薑寧還是叮囑了奶娘丫頭們,夜裡警醒些,彆叫二姐兒傷著大姐兒。
按原來計劃好的,黛玉住東廂房,緋玉住西廂房,正房當兩人共同使用的書房和客廳。
薑寧本來還擔心她們才開始自己住會害怕,會有分離焦慮。但兩個寶貝會今天一起住東廂房,明天一起住西廂房,乾什麼都是兩個人一起,還有那麼多熟悉的奶娘丫鬟陪著,吃飯還是在明光院吃,放學了也是到明光院玩,幾乎隻有睡覺才回碧霄院……
薑寧很快就覺得自己是白擔心了。
黛玉緋玉搬走了,也沒影響到林如海每日過來用飯和看作業。
但他仍然沒有一次流露過“我想留下”的意思,吃了晚飯坐到八·九點,黛玉緋玉回去了,他也一定會走。
他要儘心守孝,嚴格要求自己,沒那個意思,薑寧當然也不會留他。
賈敏離世幾個月,悲傷的氣氛已經淡了不少,好像全家都已經適應了她的離開。
開始有下人議論,明年三月老爺出孝,會不會扶正薑姨娘?還是會在外麵另娶一房太太進來?
薑寧知道這些議論,也察覺到了幾乎全林家的下人都在試圖向她靠攏,向她表忠心。
但她暫時把這些“忠心”都擱置了。
被利益吸引來的“忠心”,也會被更大的利益吸引走。
如果林如海另娶新人,這些“忠心”說不定會變成刺向她的刀。
至於下人們私下的議論,當然不敢說到林如海麵前。隻要薑寧沒聽見,也沒耽誤她的差事,她也當不知道。
她隻是嚴肅叮囑晴霄院的人,不許把這些沒根據的混賬話說給姐兒們聽見。
校場建成了。
大半年沒騎馬的薑寧忍不住心癢,當著許多人的麵就上了馬,繞場一周後,抽·出箭搭上弓,對準箭靶鬆手——
十環!
十環???
她從前的水平是平地六到八環,馬上純看運氣啊!
薑寧險些在滿場喝彩聲中迷失了自己!
天呐,這就是久不上手的超常發揮嗎?
薑寧下馬,跑到喝彩最認真的黛玉和緋玉身邊,一手抱住一個,“啵”“啵”親了兩口,忍不住顯擺:“娘厲不厲害?”
“厲害!”這是黛玉緋玉異口同聲。
“厲害。”
——這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校場門口,正向她們走過來,眼神複雜的林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