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個月後,妙玉才虛歲十六歲。
她是八月的生辰,出了孝正好及笄。
薑寧雖然憐惜妙玉,可與妙玉沒有血緣,又是才見,想用心撫養照顧她是一回事,說有多真心疼愛就太假了。
她也不想一開始裝得多麼慈愛,過後叫人家孩子發現不是那麼回事,再傷心失望。
讓人送妙玉回去之前,她說:“你隻是帶發修行,又住在這裡,今後我去人家不便帶你,若家裡來客,我會叫你出來見人。等過兩日,你每日騰出兩個小時——一個時辰過來,我教你算賬管家,上午下午再看。不管你還不還俗,這兩樣本事學會了,以後都能用上。”
又笑道:“等你住長就知道了,我是最懶的。你妹妹們都小,也都不在家,可巧你來了,我終於能有個幫手了。你可不是菩薩送來幫我的童子?”
妙玉也不禁笑了:“如何敢當這話?多謝嬸娘教我,我必定用心學,絕不辜負了嬸娘。”
薑寧又叮囑:“每日早晚請安,上午我若沒起……”她稍稍一頓,“你直接回去便是。下午想來就來一趟,不想來就歇著。家裡人確實少,熱鬨不起來,你若嫌沒意思就同我說,我讓人帶你街上逛去。家裡還有兩位教習武的女師父,一位姓劉、一位姓白,就住在你不遠的立身院。白師父的女兒木香隻比你小一歲,你閒了去那裡也好。”
她沒問妙玉,直接拍板了:“你也同我學武藝學騎射罷!等你出孝,咱們一起騎馬出城玩?”
妙玉笑得心酸,笑中含淚,一一答應著:“是,是。好,好!”
妙玉回去了。
薑寧認命乾了一下午活。
新幫手培訓上崗至少得半個月吧?而且她還不好真讓妙玉管太多事,最多讓她幫忙算賬對賬,處理幾件小事。
妙玉終歸不是林家的正人,隻是無依無靠投奔來的孤女,論起來地位和她做妾時有點像。她是太太,想怎麼罰人就怎麼罰,妙玉照她的例管事,必定會把上上下下都得罪死了。可若妙玉不敢得罪人,放寬規矩,她讓孩子幫忙的意義在哪裡?
孩子歸她管了,她也不能隨便坑孩子。
一忙起來,一眨眼天就快黑了。
直到落霞提醒她該吃晚飯了,薑寧才覺得餓,然後想起來,她忘了叫人來問桃嬤嬤、歲雪和封姐姐怎麼樣了。
英蓮找回來大半年了,孩子好不好?
嬤嬤氣色如何?封姐姐呢?歲雪忙著生意,是累瘦了還是吃胖了?
她想聽過去的人親口給她形容一下。
……都是林如海昨日唉聲歎氣,擔心這個憂心那個鬨的!
看看今晚他說不說他的“好主意”吧。
林如海晚飯後又過了一個小時才回來。
天已經全黑了。
薑寧和他討論完妙玉,又說要給黛玉寫信。寫完了信,時針指向八點,薑寧決定準備睡覺。
她是他的正室夫人,不管他想納妾生兒子還是過繼兒子,以他一貫行事,總會和她商議後再辦。
他不說,她就不問。
他一輩子不說更好。
等他說了,她再想對策。
薑寧含笑看著林如海的眼睛。
從昨晚她便察覺了,他在自我折磨。
她真的很喜歡他這種樣子!
被林如海拉著“恩愛”了三次,第二天薑寧又起晚了。
她還想早飯前關心一下大侄子,又泡湯了,等中午吧。
給黛玉和緋玉的信分彆讓人送出去了。
短短十天,妙玉就結束培訓正式上崗,每天有至少半個小時領丫頭們算賬。
薑寧讓她寫中秋給各家的節禮,先練練手。
她的工作量快分給妙玉一半了!
看來今年過年前對總賬和各處送年禮,有妙玉幫忙,她也能輕省不少!
薑寧可太高興家裡有妙玉了。
等中秋前,薑寧連今年各人做冬衣的料子、棉花、皮毛都發完了,妙玉已開始學騎馬了,她帶來的二三十萬財產也都造好了冊入庫,林如海還沒能開口,說他的“主意”。
他們給黛玉的信還在半路,趙豐送來了黛玉的第三封信。
黛玉說,賈母讓李紈帶她和三春學針黹。姐妹裡隻有她一點女紅都不會,外祖母又給了她一個丫頭,極擅針線。那丫頭才十二,卻生得極好,賈寶玉硬給改了名字,叫“晴雯”。
薑寧:……
真沒想到,她沒教孩子們學針線,竟然蝴蝶效應,讓晴雯成了黛玉的丫頭?
這麼一算,原著裡黛玉的幾個主要“分身”,英蓮找回來了,妙玉從此養在林家,晴雯成了黛玉的丫頭,似乎都和本來的命運不一樣了哎!
這麼多都不一樣了,那她希望林如海還和原著一樣到死都沒兒子,能不能實現呢?
*
榮國府。
練了半個時辰女紅,黛玉脖子酸,又記著娘說的“不許太累著眼睛”,便放下東西,和晴雯說:“你也歇一會,和我去鳳姐姐屋裡看看大姐兒?”
加上晴雯,再算上盛月,她身邊有六個貼身丫頭,是姊妹們的三倍。
但外祖母說:“盛月四個是你帶來的,鸚哥和青燕才是我給你的,不算多。”
寶二哥給晴雯改了名字,她便給鸚哥也改了叫紫鵑,省得她失落。
青燕是晴雯原本的名字。
珠大嫂子還忙著親自給蘭哥兒開蒙,其實沒多少時間教她們。她和姊妹們過去也不好意思多坐。
她想練好針線,索性就收下了這個丫頭。
爹爹立下大功,位居一品了,外祖母明擺著要疼她,誰便不滿,還能真說到她麵前不成?
她即便不收下晴雯,這府裡的閒言碎語就會少嗎?
這裡的人心不好,嘴裡更沒有一句好話,不是說她被後娘養大,連親娘都忘了,在親外祖家裡,竟管後娘叫“母親”,就是“擔心”她在這裡多住幾年,蘭州府爹娘恩愛,有妹妹承歡膝下,若爹娘再生幾個孩子,等她回去,家裡沒了她站的地方。
爹爹中了毒還要擔心她,她為什麼不讓自己自在些?
她不想爹娘後悔把她送過來!
姊妹們同她好就好,不好,那便是沒緣分。
自從爹爹又升了,這裡的人——甚至包括外祖母——對她的態度都微妙地變了些。
爹爹升任一品之前,外祖母最多讓晴雯過來伺候一兩年,不會直接把人調到她屋裡來。
連迎春姐姐和探春妹妹都不自在了一日半日。
所有人裡,竟然隻有寶二哥一個,從前對她怎麼樣,仍是對她怎麼樣。
叫她難再冷待了。
黛玉問了迎春和探春,一同往鳳姐院中來。
可才到院門處,便聽得裡麵有叫罵哭喊求饒相勸之聲,細聽還有一二賈璉的聲音。
三人停下腳步,麵麵相覷。
鳳姐姐才出月子,又是誰惹事了?
李岫雲忙道:“姑娘們不如去大奶奶屋裡坐坐,看看蘭哥兒?”
裡頭估計是妻妾相爭,不好叫姑娘們看見。
迎春分明是姐姐,卻不做主,看黛玉和探春。
探春問黛玉:“林姐姐?”
林黛玉一手挽了一個姐妹,回頭往李紈房中去了。
王熙鳳屋內。
一身紫紅頭戴金釵的雲霞跪在地上,抽噎抹淚,兩頰都被打得紫脹腫起。她麵上和唇角都有血跡。
賈璉袖著手坐著,一句不言語。
平兒給王熙鳳敷著打人打疼了的手,王熙鳳冷笑發問:“怎麼,不敢把你的話再說一遍?”
雲霞隻是哭:“奴婢不是故意的,求二奶奶繞了這次罷!”又隻抬起一雙眼睛看賈璉:“二爺,舊日四五個姊妹,隻剩了奴婢一個,奴婢儘心服侍奶奶和姐兒還來不及,怎麼敢——”
“還敢撒謊!”王熙鳳又一拍茶幾站起來,對著雲霞的臉左右開弓,又是十幾個嘴巴子,“這時候了還敢狐媚二爺?你滿嘴裡說我的肚子不爭氣,隻生了個姐兒,以後嫁到人家是‘賠錢貨’,頂不得大用,還嫉妒吃醋霸占著二爺,不許你們親近,是不是你說的?是不是你說的!”
她越說越氣,拔下雲霞頭上的簪子就往她臉上戳。
平兒慌忙攔住:“奶奶,奶奶仔細傷了手。”
王熙鳳硬是把雲霞的臉戳了四五個血窟窿,才一丟簪子,啐道:“你這樣的貨色才不配親近二爺!”
見賈璉隻看著她挨打挨罵,雲霞的心早已涼透,還想給自己掙條活路:“奴婢再不好,也是老爺太太賞的……”
王熙鳳看一眼賈璉,叫人:“備車!我親自領她去給老爺太太賠罪,把事回明了,該打該罰,我自去領!”
外頭婆子小廝們隻好答應著。
賈璉此時方歎道:“罷了,鬨到全家知道不嫌丟人?送去莊子上配人,我親自去和老爺說一聲就是。”
王熙鳳還想再鬨,被平兒死死拉著,到底算了:“那就依二爺。看在她伺候二爺多年的份上,饒了她的性命。”
嫁進來一年半,總算把這些狐媚子都打發了。
可惜大姐兒……不是兒子,二爺身邊真沒一個人不行。
婆子把雲霞拖出去了,小丫頭拿抹布進來擦地。
王熙鳳轉了笑,握著平兒的手往賈璉跟前送:“二爺彆可惜她了,你看看——這是誰?”
*
為了給黛玉回信,薑寧提前把給榮國府的年禮和給賈母的壽禮列了出來,信一寫好就一起送去。
不然兩地路遠,隻隔半個月又專門送一次信太頻繁了,搭上年禮,信隻是順帶的。
她不太希望黛玉真把女紅作為必修課學習。
關於女兒們的事,她仍然事事和林如海商議,回信也更和他一起寫才好。
薑寧把信放著,等他來。
明日便是中秋了。
十四的月亮升上了枝頭,林如海從書房向內院走。沁涼的夜和明亮的月讓他想起薑妹妹生緋玉那個晚上。
他還記得那晚的無能為力。
他不能確保薑妹妹絕對不會因生育出事。
儀鸞衛也不能。
離正院越近,林如海的腳步越慢。最後他停在了離正院數丈遠的地方,轉身向西走。
去花園看看明日中秋的布置吧。
他對自己這麼說著。
林平跟在後麵,冷汗從額角下來了。
最西麵那間院子,住的不是那幾個“姑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