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穆長音現在不太想說,薑寧便不問,一起賞秋日夜色。
她和穆姐姐的關係,不必計較這些俗禮,非要一個歉意。
——反正孩子又不知道。
薑寧不看她了,穆長音心裡卻更難安了。
她去年都那般說了,是得給薑妹妹一個交代才行。
可她怎麼開口呢。
說是她自己覺得妙玉不合適了?
可這話一聽就是放屁托辭。
妙玉都不合適,滿金泉府還有誰比她更好?
直接說是阿燁不喜歡?
可薑妹妹若要追問阿燁喜歡什麼樣的,要幫忙做媒,她該怎麼答?
“阿燁就喜歡妹妹這樣的?”
——想到這裡,穆長音感覺像喝了馬尿一樣難受。
讓她對薑妹妹撒謊,她不願意。
就實話實說,速戰速決,不給薑妹妹多問的機會!
穆長音清清嗓子。
薑寧偏頭。
兩個人四隻眼睛正好對上。
穆長音深吸氣:“……阿燁他沒那個福氣,去年的話不算數了。我哪日置一桌酒給妹妹賠禮。”
她站起來:“天不早了,妹妹早睡吧。”
薑寧:?
她拽住穆長音的袍子:“姐姐?!”
不就婚事沒成嗎,穆姐姐急著跑什麼呀?
這裡還有什麼事?
薑寧本來隻有三分好奇,現在變成了八分!
她拽著袍角的力氣不大,穆長音一步就能扯開。可真扯開,事就真的不對勁了。
穆長音隻好退回半步,轉身,看薑寧。
薑寧:……
穆姐姐這是什麼表情?
穆長音:“妹妹還是彆問了,真沒什麼。”
薑寧可真不想在這種時候“靈光乍現”!
她想到了一種很怪,但是完全能成立也說得通穆姐姐這般情狀的可能:
金燁喜歡的人,不會是……她吧?
啊?
不是吧??
她沒感覺金燁對她有那心思啊???
薑寧的震驚全部體現在了表情上。
她盯著穆長音看。
兩人對視了有三分鐘。
薑寧:“姐姐今天回來得挺早的……想喝兩口嗎?”
穆長音坐了回去:“……來兩口吧。”
是得吃兩口,讓自己稍醉一醉。
這都什麼事!
終夏很快拿來了兩個鋼製小酒壺,一個裡能裝半斤酒。薑寧接過來,遞給穆長音一個。
穆長音不常飲,但擅飲,擰開蓋子就喝了半壺。
薑寧:“姐姐慢點喝,傷胃。”
穆長音:“這臭小子,我看還是欠揍了!”
她站起來,對薑寧長揖:“不是有意冒犯妹妹。”
薑寧趕忙把她扶起來:“這算什麼,有的孩子年輕時就是喜……年長些的女子,過兩年長大了就好了。”
這話也不全是寬慰穆姐姐。金燁十九歲,喜歡,嗯……“姐姐”型不奇怪。
她隻比金燁大十歲,比她和林如海的年齡差還小。
不過,雖然穆姐姐沒怪她“狐媚禍水”勾·引了自己兒子,她也不覺得金燁的喜歡冒犯,但她以後還是躲著點金燁走吧。
根本沒可能的事,讓金燁趁早死心比較好。
就是可惜了妙玉的好姻緣,竟然是——
薑寧趕緊讓自己彆想妙玉了!
好怪!
看薑寧真的不介意,穆長音也不多說什麼了,和薑寧坐下繼續喝。
終夏早看明白了她們的對話,已讓服侍的人都遠遠走開,省得她們儘興喝醉了,說出不能被人聽見的醉話。
她把下酒菜擺好,也退到了三丈遠外。
穆長音低聲笑:“終夏‘師父’當真貼心。”
一個至少七品的儀鸞衛,能服侍薑妹妹到這份上,難道是有三分真心了麼。
薑寧看向終夏,對她眨眨眼,回答穆長音:“是呀。”
等終夏結束這裡的任務歸隊,她一定會不習慣吧。
穆長音喝完一壺就不再喝,隻多吃了幾口下酒菜。
薑寧卻覺得愁上心來,又多要了一壺,喝到九點才去睡下。
若不是三日後想和緋玉一起去關外哨探,怕今日喝多了影響體能和精神,總歸這酒壺小,她真想再來兩三四五壺。
回京就能見到黛玉了,可也沒有終夏每天教她這個教她那個一直陪伴保護她了呀。
為什麼她不是皇帝TvT
……
終夏鬆開薑夫人的手腕。
“隻要明日起來再吃一頓藥,便不會影響三日後出城。”
她拉上床帳:“睡罷。”
……
輪到緋玉出去哨探的前一天晚上,穆長音回來時頗為心事重重。
她搖了一會躺椅,主動和薑寧傾訴:“阿燁說,他想娶阿姝。”
這樣的事,將軍走後,她也無人能商議了。
幸好薑妹妹在。
薑寧有印象。
“阿姝”,是穆姐姐次子的未婚妻,秦總兵的女兒,秦姝。
七年前,金煥戰死。
秦姝和他青梅竹馬,多年的情分,雖然穆姐姐讓她不必守著,可她不願意,這麼多年硬是拗著父母不肯再嫁,算來今年已一十有三了。
她不肯嫁,穆姐姐先時親自去勸,見著實勸不動,便月月派人去看她,還說隻當她是金家的乾女兒,即便她將來嫁與彆家,也是金家的女孩兒一樣,金家給她撐腰,讓她放心嫁。
可她還是不願意。
薑寧沒見過秦姝,也不知道怎樣深厚的情意,能讓她從十六歲到一十三歲,守了整整七年,一直放不下。
邊關並不提倡守節,寡婦再嫁甚至和離後三嫁、四嫁,嫁得好的也有很多。似她這般隻是定親的,完全能算初婚,並不影響再找一門好親事。
“那姐姐怎麼想?”薑寧問。
要讓心有所屬的小兒子娶他亡兄的半個“未亡人”嗎?
“沒想好。”穆長音按著額頭,連聲歎氣,“不知道。”
阿燁說,兄弟三人,隻剩了他一個,他該承擔起責任,早些成婚生子,留下後嗣。他心裡是有旁人,可秦姐姐也有。秦姐姐不願嫁去彆家,卻未必不願意嫁給他。
他會好好對秦姐姐。一哥在天之靈,也必然不願見到秦姐姐孤獨終老。
穆長音一時覺得兒子說得有道理:
兩家本便合適做親家,也算半個親家,不算金家再結高門姻親,兩個孩子年貌品行都配得上,阿姝雖比阿燁大四歲,但這不算什麼。
一時又怕兒子將來若放下了薑妹妹,願意與阿姝一心一意過日子,阿姝卻還沒放下阿煥,兩人又遲早會是一對怨偶。
況且,便是她同意了,阿姝真的能願意嗎?
……
金燁的婚事不是一晚上就能商議明白的。
薑寧早早去睡了,第一日淩晨三點即起,披甲執銳上馬,出城哨探。
這本該是一次很平常的哨探任務,隻是會精神緊繃一點,腰酸背痛一點,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方便,一直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在馬上顛簸而已。直到確定了規定路線內都沒有敵軍的身影,就能回城了。
她去年便和緋玉一起出來過了。出城四個時辰,回去後她躺了兩天(……)
哈哈……
雖然穆姐姐一直憂心大齊不出兵,高昌修整過後還會再來,讓她注意安全,可薑寧確實沒想到,會是她們的隊伍正遇上高昌的小股部隊。
雙方相撞,都不想讓對方把消息帶回去。幾輪箭雨後,很快便短兵相接。
一切似乎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好像上一秒薑寧才派人去告知後方一裡遠的緋玉等人不要再過來,速速回去稟報軍情,下一秒她身邊不遠處就是中箭倒下的同袍的屍體。
而她收回了砍飛敵人頭顱的刀,很快找上了下一個對手。
她心內計算著。
算上她和終夏還有專門護衛她的十個人,他們有七十一人。
兩個折回去報信了,中箭十五人,被殺九人,還餘四十六人。
而敵方原本人數足有百人,是一個正規小旗,中箭十三人,被殺八人,還餘七十九人。
敵方比他們多三十三人,幾乎兩倍。
身邊終夏快速解決了一個。
現在敵方隻比他們多三十一個了。
一柄長·槍從薑寧斜後方刺過來,薑寧反應不及,卻被終夏迅速揮刀擋住,而終夏的對手趁此機會,在她臉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薑寧險險擋住兩個人的攻擊,給終夏時間讓她對付第三個。
幸好——
高昌人的彎刀劃破薑寧手背,薑寧左手出刀,砍飛了他的胳膊。
——她這兩年習武一直沒懈怠!
終夏解決了偷襲的,把長·槍丟給薑寧:“你帶一十人快走!我來掩護。”
這時絕對不能叫出“夫人”兩個字!
幸好夫人穿著金絲軟甲!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變慢了。
吹來的腥風,滑落的血肉,橫飛的肢體,逸散的腦漿,滾動的眼珠,不斷消失的人命,和終夏邊殺人邊點人的動作——
隻剩四十一人了,敵方還有六十九個。她若帶走一十個人,就是終夏和僅剩的一十人攔住敵方近七十人。
薑寧右手將卷刃的刀插·進一人喉間,接住長·槍,呼吸急促,心臟在胸膛劇烈跳動著。
她真的要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