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要更衣沐浴這些私密之事,是得有一個能信得過,武藝還不錯的女子照顧著。
戰事將起,西寧將軍府裡雖有會武的女醫,還要給西寧軍的女將女兵治傷,他要厚著臉皮請一位給妹妹嗎?
薑寧對他重複終夏的醫囑:“腿斷得不嚴重,也接得及時,將養個月,一定能好。右臂沒傷到筋骨,隻是皮肉傷,最多兩個月就能好全,隻是,可能會留有疤痕。”
她不在乎身上多一道疤,但林如海會不會介意?
她到現在也還算“以色愉人”,她當然都明白。
“人沒事就好,留疤……”林如海觀察薑寧的神色,“我給妹妹找最好的祛疤膏來。”
“那若就是不能恢複如初了呢?”薑寧笑問。
“妹妹容色,原不在一道疤痕上,其實不必介懷。”林如海寬慰她,“總好過不能寫字拉弓了。”
薑寧心中一動,忙說:“飯擺好了,老爺快去用罷。”
……
終夏喝空了壺裡的酒。
蘇風隻把玩著酒壺,沒開,見她這樣,便把自己的遞了過去。
“你真的想好了?”
調去西寧軍中,戰事不停,她可回不來了。這一去才真是生死難料。
以她現在的功勞,即便接下來什麼都不做,等林大人調走,也能升到五品。
不到二十五歲的五品儀鸞衛,還是女子……
儀鸞衛指揮使之下,還有從三品指揮同知若乾人,正四品指揮僉事若乾人,尚無女子身居四品以上。
終夏在醫術與毒術上的天分,是他在儀鸞衛中也僅見的,或許他能有機會見到第一個儀鸞衛女指揮。
這麼好的前程,卻非要走更難的路。
她現在是六品,調去西寧軍最多是五品千戶。即便在這裡立功,升到品指揮使甚至二品總兵,回到儀鸞衛,近幾年也沒有指揮使之位空出來給她坐。儀鸞衛指揮使也不是看軍功便能做的。
她回儀鸞衛還要重新來過,最多官階高兩級,要麵對的危險卻豈止幾倍,圖什麼?
還是她想從此離開儀鸞衛了?
她想做第二個護國夫人?
護國夫人有先西寧將軍做夫君,她能嫁給現在的金小將軍?
蘇風一向不太能看得懂終夏。
“想好了。”
終夏擰開新的一壺酒,像喝水一樣往喉嚨裡灌。
蘇風看得直皺眉:“你若不是真想調走,我就當今晚沒聽過你這話。何必逼自己。”
“我是逼自己?”
終夏被辣紅了鼻尖,眼裡也有些濕,笑睇他:“一走不知幾年,我舍不得儀鸞衛,不行嗎?”
蘇風有兩秒沒說出話。
他竟然在終夏身上看到了“風情”二字。
“舍不得儀鸞衛?”蘇風笑了幾聲,“我就當你是舍不得儀鸞衛,不是舍不得薑——”
“蘇千戶,慎言。”終夏霎時冷下臉。
蘇風仍是笑:“當日嘴硬,也不知是誰。”
他就說,假鳳虛凰,終夏是犯傻。
終夏把空了的酒壺拋給他。
蘇風伸手一接。
隨空酒壺一起過來的,還有三個藥瓶和一卷紙。
紙上密密麻麻寫著藥方。
“改進的接魂丸,要死了吃一顆,能吊六個時辰命,比原來多個時辰。一瓶有顆,你替我交上去兩瓶。”終夏起身,“但要慎用,很折壽。我走了,調任的事多謝你。”
……
林如海用完了飯,沒等到終夏回來,薑寧攆他去睡覺:“我就這兩處傷,再怎麼問也是那幾句話。你快去補覺,明兒還有的忙呢。”
丫鬟們收拾盤碟,林如海坐到薑寧床邊,用身體圍出小小一個空間:“你昨夜睡得好嗎?”
妹妹第一次見血就是在斷肢橫飛的戰場,隻怕會夢魘、驚夢,他不放心。
薑寧笑:“放心罷,我昨晚睡得可香了,做夢還吃了辣烤羊排和燉肘子呢。可惜我好幾個月都不能吃辣了,隻能夢裡解饞。”
林如海聽完,表情真的有點怪。
薑寧想笑。她也確實笑出聲了。
沒辦法,末世的時候,她連人腸子都親手扯出來過,挖過人眼,開過人腦,昨天那點血·腥真的不算什麼。
他們都覺得她會怕,可她確實不怕啊。
難道要裝得很怕嗎?
“哭著醒來”,再讓他們一個個過來安慰她,摟著她,哄她彆怕?
……那也太肉麻了。
所以,不如讓他們覺得她就是“天賦異稟”?生來不怕見血,不會有心理陰影。
林如海緩了一會。
妹妹這樣……也挺好的。
總比嚇壞了好。
“終夏不回來,也找個丫頭陪你睡幾天。”
林如海仍然怕她是把驚懼都存在心裡,到時一齊發出來,更嚴重。
“好。”薑寧答應著,故意逗他,“老爺是不覺得我和終夏‘一床睡’有什麼了?”
“妹妹快彆再提這話!”林如海大窘。
現在想想,半個時辰前怎麼就和著了魔一樣?
彆說妹妹和終夏之間無事。便是真有什麼,他……問過蘇風,儀鸞衛派來的四個女子的確都是女子,也不會怎麼樣。
他忙絮絮叨叨叮囑起來:“我最遲後日便要回蘭州,妹妹不好挪動,隻能養好傷再走,幸而金泉城牆這幾年加固過,西寧軍兵強馬壯,高昌且攻不破。終夏若調走,我讓蘇風留下,不然著實放不下心,妹妹彆推拒了。還有日常起居,可以找劉、白兩位師父過來……”
薑寧一句句答應著。
最後一個出去的丫鬟體貼地關上了臥房門。
林如海不由向薑寧靠得更近。
可薑妹妹身上還有傷。
回想起昨夜,送信那人答不出薑妹妹平安與否時,他肝膽欲裂的痛苦,林如海猶豫再,向她祈求:“以後,私下裡,妹妹能不再叫我‘老爺’嗎?”
“那你想聽什麼?”薑寧問。
“叫我的字……”林如海低聲,“叫我‘如海’。”
“如海。”薑寧輕喚。
賈敏在世的時候,與他私下獨處,兩相情好時,也是這麼殷切喚他的表字,“如海”吧?
薑寧聽到自己心裡輕輕笑了一聲。
……
夜深人靜。
適合坐在廊下,對月倒一杯酒。
但薑寧起碼有三個月不能沾酒了。
終夏還沒回來,間東廂房裡也沒人能抱她去廊下賞月。
要叫院門的女護衛嗎?
薑寧沒有張口。
以後,終夏就不在她身邊了。比她以為的離彆時間要早得多。
好想喝酒啊!
喝醉就不會想這些了!
“終夏師父回來了。”夏鴻報。
薑寧忙向外探身,看到終夏已經走了進來。
終夏卻在離床邊還有兩步遠處停下了。
薑寧眼中水光瀲灩……她應該沒看錯。
她在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