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似乎在一瞬間就走近了。
賈政慌忙見禮:“護國公、平昌侯……林大人。”
“林大人”三個字叫出, 他心內頗有戚戚:
從前敏兒在時,他與如海相得投契,都是直呼其字,哪裡會用這般生疏的稱呼。
林如海三人匆匆而來是來給薑寧找回公道, 卻不是來拆了敕造榮國府。
林如海腳步放緩, 意帶求助地向終夏看了一眼。
終夏領會, 輕嗤一聲, 與穆長音先進了院中。
有人進去看夫人如何了, 林如海便有心思對賈政點點頭,還了一句:“存周兄。”
賈政愣在當地。
如海這是……
林如海也不與他多談,立刻趕在穆長音和終夏後麵越過院牆。
他們身後的諸多隨從亦魚貫而入。
榮禧堂內。
房門大開。
正麵兩張大椅空著一張,賈母坐在西邊。下麵一溜十六張楠木交椅,薑寧坐在西麵第一位。
對麵東邊第一位, 便是兩分鐘前趕過來, 一進門就直直要衝到她臉上, 卻被她身旁二三十個持刀青壯男子齊齊攔住, 又被賈母摔杖嗬斥, 作勢要打, 隻能退後摔袖而坐的賈赦。
邢夫人、王夫人和王熙鳳原本服侍在賈母身側, 見賈赦進來了,便都避讓到了屏風後麵。
薑寧一直沒忍住笑。
這三位的動作,與其說是“避讓”,不如說是“躲”。
這麼怕被賈赦牽連?
他們賈家的“受害者”便是女客, 方才那些林家男人在她身邊, 她們都沒避讓,這會兒避讓?
賈母憂心忡忡,賈赦怒氣衝衝, 薑寧悠然含笑。
終夏邁入堂中,先看到薑寧似乎安然無事。
她走過去,按住要起來迎接的薑寧:“沒事罷?”
圍在薑寧身邊的青壯男子像潮水一般退開。
“暫且無事。”薑寧穩穩坐好,搭住終夏放在她肩上的手,對穆長音一笑示意,“穆姐姐。”
穆長音對她點頭,沒看不情不願站起來的賈赦,隻向賈母一禮:“史太君。”
賈母顫巍巍還禮:“護國公。”
怎麼這兩位真的為此事來了!
薑夫人同她們的關係已親近到了這等程度?
那今日是否還能善了……
穆長音扶起賈母。
終夏在薑寧身旁對賈母抱拳,也隻說一聲:“終夏,見過榮國公夫人。”
賈母亦還禮:“平昌侯。”
平昌侯……還真是年輕。
薑夫人親女是護國公的關門弟子,兩人交好理所應當。
平昌侯又與薑夫人有何淵源,怎麼薑夫人與她似是比與護國公還親密?
終夏直身,在薑寧身側不動。
穆長音再次扶起賈母。賈母請其上座。
穆長音推讓:“今日前來,隻為給薑夫人討個說法,並非為喧賓奪主,還是請您上座。”
賈母便挪至東邊主位坐了,將西邊大椅請穆長音坐,又請終夏向東麵下首第一把交椅上坐。
賈赦隻得退後三步,讓開位置。
終夏笑笑,並不離開薑寧半步:“我站著便是,不然,我不放心。”
她不坐,賈赦也彆想坐。
這五間榮禧堂裡,隻有薑寧、護國公和榮國公夫人能坐。
賈母隻得依從。
賈赦低著的臉已漲成豬肝色。
林如海走了進來。他身後是兩個扛著人的家丁。
賈母盯著他看。
林如海站定揮手,麵上無甚表情,令家丁把賈赦的兩個小廝放在地上,掀起袍角,對賈母叩首,行大禮拜見:“林海給老夫人請安。”
賈母抖著手起身。
自景文侯夫人去世至今,她已有近十五年沒見過林如海了。
這是她和國公爺給敏兒精心挑的女婿,和敏兒二十年夫妻。她做了他二十年嶽母。他和敏兒婚後十年都在京中,她年年見他們小夫妻。那時他給她請安,用的稱呼是:
“嶽母大人”。
現在,他另娶他人為婦。十五年不見,他再次踏入榮國府,是為給他的新妻討還公道。
對她的稱呼,也改為了“老夫人”。
賈母不覺已淚盈於眶,聲音也哽咽了,伸手虛扶他:“快起來。”
她心中有兩分僥幸:
林如海沒有一進來就質問於她,還依禮拜見,是否代表今日之事還有轉圜的餘地?
這前嶽母前女婿再次相會,雖然林如海似未動容,場景也真是令人感動。
終夏垂眸看薑寧,把手搭回薑寧肩頭。薑寧也抬眼看她。
兩人一笑。
終夏無所謂了。
薑寧不介意就沒什麼。
薑寧確實不介意,也覺得沒什麼好介意的。
林如海和賈敏二十年夫妻,甜蜜恩愛,賈赦再坑害林家,都沒影響到他們的感情,都是她親眼看過來的。
他叫了賈母二十年“嶽母”,如今一朝飛升一品太傅,若連叩拜大禮都不行了,那就違背了這時代讀書人士大夫的道德觀。
她早就想到了這一幕。
而且叩拜賈母是一回事,怎麼處理賈赦又是一回事,不衝突。
她若介意林如海和賈敏、和賈家的關係,早把自己慪死了,哪會這般輕鬆愜意。
薑寧讓黛玉和緋玉去見過林如海:“雖然場合不對,到底是見到你爹了。”
緋玉隻在原地一揖:“給父親請安。”
黛玉隻上前了兩步便下拜叩首:“給父親請安。請父親勿以女兒為念,先辦正事,還母親一個公平要緊。”
賈赦猛喘一聲,怒瞪黛玉!
賈母神色更加哀戚,向後扶到了丫頭的手,跌坐在椅上。
她養了黛玉五年……貼身養了黛玉五年啊!
賈家才是她的親外祖家!
老大可是她的親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