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寧給女兒倒茶:“乖寶,你和娘生什麼氣呀?”
緋玉連忙說:“我不是和娘生氣,我是——”
“好了,娘明白。”薑寧拍了拍她的腦袋,“喝口茶順順氣吧。”
緋玉喝茶。
薑寧笑:“你若真想出海,娘不攔著你。可一來,隻是你自己想去,還沒問過你師父。二來,你謝舅舅現下不在這裡,不知是在泉州港還是已經出海了,總要先去信給他,看他方便,也急不來。三來,你雖會鳧水,又不精於此,水站海戰你會多少?若有海盜襲船,你能確保自己活下來嗎?娘怕,怕你死,更怕你死得毫無意義,死前後悔。”
緋玉眼中的憤怒和不甘都隱了下去。
她陷入沉思。
“先彆想了,看看都幾點了?”薑寧把懷表晃在她眼前,“回去睡罷,有空和你師父說說。”
晚上十點咯,緋玉不睡,她可要睡了。
當夜,薑寧夢見了海上颶風,驚濤駭浪,船翻人滅,死無蹤跡。
她流著淚睜眼,熟練地把擦眼淚的手帕藏在枕頭裡,狠狠洗了臉。
鏡中,她神采飛揚,笑靨生光。
兩世加起來,她也活四十多年了,怎麼還是看不破生死呢?
*
薑寧在溫泉莊子住了六天,正準備打道回府,大明宮兩位聖人挪動禦駕,也來京郊泡湯了。
林如海、終夏都在隨駕之列。
薑寧的莊子離天家行宮不遠,但也不算近,勝在占地大,泉眼多,歲雪用林家的名頭買來也不算容易。
林家在京郊還有一處莊子,是當年太·祖皇帝所賜,就在行宮附近,麵積隻有薑寧莊子的三分之一,泉眼也隻一處,但因離天家行宮近,屬於有錢也沒處買的開國勳貴VIP尊貴限量版。
這處莊子,林如海讓給終夏住了。
他來找薑寧。
“那裡不是有三四所院落?這裡來去也不方便。”薑寧問。
“男女有彆,也該避著些,以免風言風語。”林如海嚴肅正經。
薑寧:行吧^^
就當他真是這麼想的。
林如海來了,黛玉和妙玉請了安,就搬去了飛羽堂。
薑寧問:“兩位聖人要在這裡多久?”
林如海:“老聖人來此是聖人的孝心,年關將近,我猜最多半個月,老聖人便會起駕歸京了。”
薑寧算時間,就算十二月中旬才回京,準備年事也完全來得及。
那她還能繼續快樂!
好耶!
薑寧的快樂在第二天結束了。
六宮都太監親自來傳,太後和皇後召見靖安夫人。
夏守忠笑道:“太後娘娘口諭:早在夫人歸京時便該慰問辛苦,奈何有事。如今夫人恰在這裡,又不比在京中規矩嚴謹,夫人不必拘束,可知恰是時候。”
薑寧謝恩,隻能換下舒服的家常衣服,換上一品誥命夫人沉重累贅的冠服,在冰天雪地裡乘轎入行宮來。
到底是天家宮苑,雖在冬日,行宮亦自有巍峨氣象,富貴風流。
薑寧在宮門前下轎,竟有太後所賜軟轎等候。
她便再謝恩,上轎,到了“千秋長定殿”前,下轎垂首,跟著夏守忠的腳步謹慎上階。
太後說“不必拘束”,她真不拘束就是傻。
這並不比她和封姐姐。
她和封姐姐早年相交,曾相伴許久,即便如今是她位高,她們也並非主奴,亦非君臣。
但“君”對“臣”,天然有生殺予奪之權。
她和太後也甚至從沒見過,說過話。
哎,她本來以為,宮裡沒召見她就算過去了,她隻用除夕和新年兩日進宮,接下來又能自在一整年呢。
回京就是麻煩。
殿門到了。
薑寧垂首入內,在太監女官的引導下行大禮參拜太後皇後,被叫起,賜座。
坐好,薑寧才抬頭,看清了沈太後和許皇後的樣貌。
大齊皇帝後宮,皇後之下,分正一品貴妃二位,正二品妃四位,正三品貴嬪六位,正四品九嬪共九位,正五品嬪九位,正六品貴人、正七品美人、正八品才人和正九品更衣無定員。
皇帝登基前,沈太後育有皇子,卻二十年來隻在嬪位,可見並不受寵。
但現在薑寧看到的沈太後,雖鬢發已現微白,卻麵色紅潤,雙目有神,氣度安閒,眉間一絲紋路都無,顯然日子過得順心極了。
再看許皇後,年還不到三十,樣貌自然端莊秀美,但看她的眼神似乎不善。
薑寧迷惑:
許皇後出身普通官宦人家,並非勳貴後人,其父正任工部侍郎。林家、李家與許家都從無交惡,許皇後為什麼看她不順眼?
林如海、終夏和李家大哥正得重用,薑寧也不怕在宮裡莫名其妙丟命,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沈太後開口垂問,無非先問些薑寧身體如何,家裡孩子如何,親事可定下了等話。
薑寧一一答了,還照穆長音喬遷那日,她對眾誥命說的一樣:
黛玉可能招婿。
緋玉的親事,還要看她師父的意思。
“敬師如母,自然不錯,靖安夫人果然好家教。”沈太後笑讚,卻問,“隻是林少師年紀還輕,怎麼就定了要招婿呢?終歸子嗣要緊,給女兒招婿,也比不得有子承家啊。”
薑寧起身回道:“是我們大人自覺今生無子,命中天定,與其盼著兒子,不如早早給女兒打算起來。家中長女又是先夫人留下的唯一一女,我們大人疼愛至深,不忍外嫁。”
總之,一切往林如海身上推。
賈敏應該也不介意她這麼說吧。
黛玉招婿,坐擁百萬家產,一切自己做主。
黛玉出閣,嫁妝頂天一二十萬,要在夫家低眉順眼。
若非要說“家中無子,黛玉沒有堅實的依靠”,或“願意入贅的女婿不如彆的男人靠得住”,那賈敏的兄弟給了她堅實的依靠嗎?賈家的男人可給了他們妻母堅實的依靠?
賈家又風光起來,靠的是誰?是他家的男人嗎?
靠的是在宮中服侍八年被選為賢德妃的賈元春!
有護國公平定高昌,有終夏站在朝堂之上,古往今來,還有那麼多女子封侯拜將,卻非要還說女人隻能有兄弟嫁人,隻能有個男人依靠才會幸福平安,才是笑話。
她不認為賈敏若活到現在,還看不透這些。
沈太後歎道:“林少師愛女之心,著實可歎。可若招婿後又再有子,不是亂家之相嗎?”
她問:“上皇賜下四人,難道皆不中用?”
薑寧心道,終於來了。
看來這就是正題?
她垂首回:“陛下所賜,自然極好,服侍周全,大人讚不絕口。妾身亦常勸大人多去看看妹妹們,若能有子也是妾身之幸。這幾日妾身不在家中,想來都是妹妹們服侍的。隻是——”
“你但說無妨。”沈太後笑道。
薑寧便道:“隻是,家中長女終究是先夫人所留,大人想招婿,妾身也不敢日日都勸……”
後媽難當,太後應該能懂吧?
沈太後不再追問,點頭歎道:“也罷,總歸這是你們的家事,你雖聽林少師的,也彆委屈了孩子要緊。”
薑寧領訓。
她覺得今天的覲見該結束了?
這時,許皇後笑問:“說起林少師的先夫人,不正是賢德妃的姑母嗎?”
薑寧:“是。”
許皇後笑道:“賢德妃也伴駕過來了,父皇令兩家和睦,你們也該見見。”
薑寧忙多謝皇後娘娘恩典,心裡已經明白許皇後的打算了。
許皇後想看她跪賈元春嘛。
賈元春是二品妃,她是一品誥命夫人,但內命婦正三品以上,皆可受一切外命婦大禮。
皇妃就是比臣子家的夫人“尊貴”。
她倒不覺得跪一跪怎麼樣,隻是想不通,許皇後為什麼不喜歡她?
沈太後卻道:“天不早了,冬日天短,再叫她過來,靖安夫人出去得什麼時辰?以後再見罷。”
許皇後隻得道:“是,還是母後想得周全。”
薑寧便再次謝恩,行禮告退,仍坐軟轎出行宮。
千秋長定殿內。
沈太後道:“靖安夫人是陛下親封,又是重臣、忠臣之妻,你貴為皇後,一國之母,當寬容以待。”
許皇後起身聽訓,卻忍不住辯解:“母後,我並非無故為難。隻是靖安夫人與護國公和平昌侯交好,又有意讓其女仿護國公、平昌侯行事,又當著父皇和陛下還有那許多勳貴重臣致賈赦重傷,著實有損女子賢良聲名。她口稱是林少師給女兒招婿,焉知不是她唆使的,隻拿林少師做借口?若人人見她深得榮寵,人人都學起來——”
“還不住口!”沈太後打斷她,“‘賢明大義,貞勇過人,為林愛卿之佳婦’乃陛下金口玉言,你有不滿,親自去和陛下說!”
許皇後跪下,不敢多言,卻滿心委屈。
若父皇真對靖安夫人行事毫無不滿,怎會賜給林少師四個美人?
沈太後歎道:“罷了,你也去罷。”
許皇後告退。
看著兒媳的背影,沈太後連連歎氣。
當日她和皇兒皆未想過還有登位之可能,給皇兒擇選皇妃,也隻以賢淑懂事為要。
可這幾年看來,皇後賢淑得也太過了……
……
回到自己莊子,薑寧讓瞬間圍上來的穆長音、桃嬤嬤、封氏、歲雪和孩子們都先等等,她要趕緊換衣服。
頭上重四斤多的鳳冠摘下,她長長舒氣。
天呐,等除夕和新年還要再戴兩次!
除夕幾乎整天都戴著,大年初一也不小於兩個時辰!
做誥命夫人真是個體力活。
好容易讓眾人安下心,林如海回來了。
穆長音本還有話想單獨問薑寧,也先告辭出去。
得知薑寧被召入行宮,林如海回來得很急,進來就說明上皇又見了他,問他子嗣之事。
他對薑寧賠禮:“在老聖人麵前,我說是我心中著實難以忘懷敏兒,才立意給黛玉招婿。薑妹妹,我……”
薑寧大喜!
這不是對上了!
“好好好,多謝你,以後都這麼說才好!”
屋裡沒彆人,她踮腳,扶住林如海的肩膀,往他腦門親了一口!
林如海怔住。
是了。
薑妹妹,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他還賠禮,是不是多此一舉?
林如海這麼想著,手卻不覺摸了摸額頭。
被薑寧吻過地方似乎在發燙。
薑寧拿出夾板船圖紙,笑道:“快彆發呆了,我還有正事和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