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伸到薑寧麵前,和她數:“我出身王府,嫁與將軍為正室,與他一生恩愛,他至死從無二心,敬我愛我,兒女也都孝順懂事,唯我是從。我快五十了還立下戰功,得封國公,回京榮養,卻還不知足,讓媳婦把孫子弄了來替我,要自己出去樂!”
“薑妹妹,你說!”她拍桌,“這叫天下人聽了,是不是都要我罵我貪得無厭!”
“可憑什麼!”她起身,冷笑出聲,“若是個男人無官不得誌,把妻女家眷都丟在家裡,自己出去遊山玩水,竟人人都要讚一句‘風流瀟灑’!怎麼換了女人就是不知足?”
“因為……”薑寧眨了眨眼睛,“世道便是如此。”
哪怕是在幾百年後,末世之前,她所處的現代,世界對男人也比對女人寬容得多。
“嗬……”穆長音倏然落淚。
“世道。”
她歸座,給薑寧滿斟一杯,又給自己倒滿,敬她:“我一定,把緋玉平安帶回來。”
薑寧舉杯飲儘,笑:“我信姐姐。”
她半邊身子被夕陽映得發紅,發間門有金光流轉,分明醉了,酡顏如畫,雙目卻澄澈如泉。
終夏替她攏上散落的鬢發:“以後他老了,走不動了,我同你一起,把天南海北,四海內外走遍。”
薑寧閉上眼睛笑:“那我老了呢?”
“那我也老了。”
“等你們都老了,我就真該死了。”穆長音也笑,直接對著酒壺灌了一口,“我得死得比林少師都早。”
“老什麼老,死什麼死!”薑寧也一拍桌,睜眼。
“都長長久久活著,活一百歲,活一百二十歲!”她大聲,“讓看不慣的人氣著去,氣死他們才好!”
“好!就該這麼想!”穆長音大讚!
“好。”終夏望著瑰麗的天。
*
同樣的流雲下,緋玉托著下巴,百無聊賴:“真該帶把刀來。”
黛玉坐在竹影下,正尋到了一朵刀形的晚霞,忙指給妹妹看:“實在想要,就讓人家裡取去。”
“賢德妃娘娘的省親彆院,怎好帶兵器進來。”緋玉想想算了。
這裡著實清幽雅靜,舞刀弄槍也不合適。沒有兵器,明早起來打拳一樣。
瀟湘館雖是大觀園內要緊的景致,因房舍小巧,住不得許多人,黛玉和緋玉一人便隻帶了兩個使喚的丫頭進來,黛玉的是晴雯滿溪,緋玉的是冬霜扶風,餘下帶來的人都住在榮慶堂的下房裡。
四個丫頭收拾著帶來的東西,晴雯看時辰差不多了,便出來說:“隻怕老太太那裡要傳晚飯了。”
她才說完,便有薛寶釵、史湘雲、賈寶玉、賈探春等諸人過來,相約黛玉緋玉一起去吃晚飯。
緋玉沒想到賈寶玉竟然會來。
他不怕她了?
她多看了幾眼,賈寶玉還是心跳得快了好些,忙向後躲了躲。
可他還是忍不住看兩位林妹妹。
幾個月沒見,黛玉妹妹越發超逸了,真如洛水之濱的仙人一般。
緋玉妹妹……穿著閨中女兒的衣裳,烏發如雲,玉墜搖晃,雖沒點唇畫眉,容貌卻竟絲毫不遜於黛玉妹妹,還或有勝之——
賈寶玉又想多看,又不敢多看,又心生傾慕,又心裡懼怕,一晚神思不屬,飄飄蕩蕩回了怡紅院。
襲人接了他進屋,忙問:“這是怎麼了?”
賈寶玉怔怔推開她的手,自己向內走,喃喃道:“老天,老天,黛玉妹妹已是有一無二,緋玉妹妹略作打扮,竟又有一種不同,天地間門有多少精華靈秀,怎麼隻鐘於一家?”
他扭頭,似在看襲人,目光卻沒落在襲人身上:“你成日隻說寶姐姐最好,我看……”
他沒再說下去,隻是躺下搖頭,兩眼迷蒙,如癡如醉。
襲人歎道:“二爺如今大了,在姊妹裡也該尊重些。林家兩位姑娘又厲害,你彆再得罪了人,又鬨出事。”
賈寶玉癡癡笑道:“我再不得罪人的。”
襲人跺腳,給他脫去鞋襪,心裡埋怨。
去年林大姑娘來了幾回,回回都讓二爺這般,這回更好,姐妹倆都來,快把二爺惹成個傻子了!
寶姑娘怎麼不好?寶姑娘大度好性兒,不比林家姑娘強得多!
襲人皺眉想著。
寶姑娘家世不高,脾氣又好,定然容得下她,隻怕還要靠著她。
史大姑娘憨,又從小和她好,現在還滿口“襲人姐姐”叫她。
可若是林家的姑娘……
林家說要給林大姑娘招婿,卻沒說林二姑娘會怎麼。再者,哪裡就能確保林大人沒兒子呢?
襲人一夜沒能好睡,第二日早早起來,還想等兩刻鐘再叫人,賈寶玉卻自己醒了,起來就披衣穿鞋。
襲人忙問:“二爺去哪兒?”
賈寶玉跳出房門:“去瀟湘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