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賈寶玉進了堂屋。[注1]
他左右看看,屋裡沒人,隻點著兩盞燈。
天亮了一半,便顯得燭光黯淡,更覺屋內寂靜。
按規矩,兩個小丫頭不能進屋,都隻在外麵站著。
賈寶玉心想,兩位妹妹難道還沒起?
都卯正了,也該起了。他去叫起來!
這麼想著,他向臥房走,推開房門。
他先看炕上,鋪蓋早就疊好了,隻沒一個人。
他心裡疑惑,又向床帳看,帳子卻拉得嚴嚴實實,顯然裡麵還睡著人。
怎麼林家的丫頭不在屋裡等著伺候,隻留妹妹們?也太不該了!
賈寶玉一麵思索該不該告訴兩位林妹妹好好申飭丫頭們,一麵已走過去。
他向臥房裡邁進了一隻腳,聽見帳子裡輕輕軟軟問:“是誰?”心裡一癢,又一喜,卻沒能再邁出第二隻。
“大膽!!!”
是誰叫他?
賈寶玉隻來得及想了這一句,便脖子一緊,喉嚨發痛,喘不上氣。
似乎有什麼人拽住了他後頸的衣服,正將他向後拖行。
他咳嗽著,兩腿直蹬,掙紮著想回頭,想罵,想求饒,想辯解,忽又覺一陣風從頭頂襲來。
跟著,他腦中震蕩,眼前發黑,黑中閃著金星,兩耳鳴響,胃裡翻湧,惡心想吐,也確實吐了出來。
林緋玉提著賈寶玉的左臂青筋暴起。
她咬緊牙關,心中不斷勸服自己:再來一下賈寶玉就該死了。
她忍著沒有再給他一拳。
可走到堂屋門口,該鬆手了,卻沒忍住把他掄起,向前一摜。
賈寶玉被砸在石磚地上,又從台階向下,“骨碌碌”滾了下去。
他慘叫到一半,兩眼一翻,人事不省。
滿院寂然。
林緋玉死死盯了幾眼昏過去的賈寶玉,命:“速回家中告知母親,賈寶玉清晨闖入我和姐姐的臥房,被我打暈了。”
冬霜扶風抱拳:“是!”
兩人快速回屋,拿了馬鞭便走。
無人敢攔。
“你們去伺候姐姐起來。”林緋玉吩咐晴雯滿溪。
“是!”滿溪立刻走進去。
“是……是!”晴雯也忙進去,走到門口,卻回身問,“二姑娘……”
“先服侍姐姐起來,守好姐姐,不許彆人靠近,不必管我。”林緋玉走下台階,探了探賈寶玉的鼻息。
沒死。
她蹲身,給賈寶玉把脈,又看他的四肢軀乾。
內傷不重,她那一拳留了力,應該不會把人打傻。外傷雖重,也不致命。右大腿小腿右臂都斷了,肋骨斷了三根?四根。下巴骨折,鼻梁也折了,身上多處擦傷。
還好,脊椎沒斷,不會癱,這點傷最多養半年。
她這條命就算注定早死,也該死在戰場上,死在敵人手裡,而不是給賈寶玉償命。
林緋玉站起來,指揮賈家的婆子丫頭:“抬個春凳來,我親自和他去見老太太。”
……
怡紅院。
襲人坐在炕上生悶氣。
一大早起來就去瀟湘館,可知有兩位林姑娘在,二爺心裡眼裡是徹底沒彆人了!
等不回來賈寶玉,她隻得自己洗了臉。
才梳了頭,忽見薛寶釵走進來,她忙起來讓:“寶姑娘坐。”
薛寶釵笑問:“寶兄弟怎麼不見?這麼早,哪裡去了?”[注2]
襲人笑:“‘寶兄弟’還哪裡有在家的功夫!”
薛寶釵想一想,便明白賈寶玉是去瀟湘館了。
她心裡一悶。
一年多了,不見這裡老太太和姨媽給她找人家,還又借去還不上的五萬兩,她隻能想法子先籠住寶兄弟。
雲妹妹雖是這裡老太太弄來擋她的,因同她好,又性子憨,心中沒有彆意,倒還好說。
可回回林大妹妹一來,寶兄弟就忘了彆個。
這回兩位林妹妹一起來了,寶兄弟心中哪裡還有彆人。
襲人端茶來,歎氣說:“姊妹們再好,也該有個分寸,沒有黑天白日鬨的。任人勸了多少回,隻當耳旁風。”
薛寶釵忖度一二,便笑問:“你在寶兄弟身邊幾年了?幾歲了?”
襲人便答了:“我九歲來的,先服侍了老太太幾年,又服侍了雲姑娘一年,後來都服侍寶二爺,今年二十了。”[注4]
薛寶釵又問她家鄉家人等話,留神觀察。
兩人正談得好。
“哎呀,可不好了!”秋紋跑進來。
“怎麼了?”薛寶釵忙問。
秋紋見鬼似的說:“寶二爺被林二姑娘給打了,寶二爺渾身是血,正往老太太那裡抬呢!”
……
榮國公府榮禧堂後正院,正房。
“什麼?寶玉被打了?誰打的?打得怎麼樣?”
金釧兒不敢抬頭,把知道的一一回了。
王夫人險險把手中簪子掰彎,眼裡出火:“該死的小蹄子,都是老太太縱得她們得了意,連寶玉都敢動!”
“快走!”她催著身後丫頭,跑進榮慶堂,便看見林緋玉正指揮婆子把春凳放下。
賈寶玉雙目緊閉,唇邊有血有穢物,鼻子裡還正往下滴血。
他胸前甚至全身都有血痕穢物,右邊手腳都扭著,不知是死是活。
王夫人險些看暈。
她顧不得同樣喘不上氣的賈母,上前揚手對準林緋玉的臉便要打:“你賠我的寶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