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大陣?
葉平川懷疑地看了張守一一眼, 這個事兒找他們乾什麼?
祈福這麼露臉的事兒,一向都是這些自詡名門正派道士和尚們搶破頭的好事,哪裡輪得到他們這些玄學家族?
張守一苦笑:“十年河東, 十年河西,現在該輪到你們家了。”
如果葉南音隻比他們龍虎山的人好上一點點,他肯定推自己人上去。
但是,葉南音一個人都能吊打他們門派年輕一代, 這事兒就不能這麼乾。
比起私心,為國祈福的事更重要。
“咱們葉家小門小戶,多少年沒參與過這些事情了,你們說說,現在你們是怎麼辦的?”葉平川腰杆兒挺直, 一副虛心請教的模樣。
但是,在場的人都能從他語氣裡聽出得意來!
張守一裝作不明白, 算了,該這老家夥得意。
李/康低下頭, 無聲地笑。
同為玄學四大家,嘿,聽著還挺解氣!
擺祈福大陣沒有想象中那麼難, 也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 祈福大陣怎麼擺, 主要看當年主祭人的水平。
主祭人水平一般,那就搞大陣, 集中大夥兒的本事,牽引出八王山底下的龍脈,向上蒼祈福。
主祭人水平高,那就搞小陣, 其他人在一邊看熱鬨,全看主祭人發揮。
玄學大會斷斷續續延續幾百年,無論是民間祭祀,還是封建王朝主管官員祭祀,大多都選擇搞大陣,搞小陣的祈福祭祀也就那麼兩三回。
這回裡,其中一回就是葉家的那位老祖宗葉定南!
葉定南去世後,後麵的葉家人也出了幾個水平還行的玄學大師,他們都被邀請參加過大陣祭祀。
葉平川輕咳一聲:“這麼多年了,你們都沒搞點新鮮的?”
我們倒是想創新,關鍵是有那個能力嗎?
張守一吹捧了一句:“我看您孫女水平可以,她當主祭人,開小陣,有記載以來,最年輕的玄學大師就是他了。”
“彆,我們葉家可不貪圖這些虛名。”葉平川不上當。
葉平川說句實話:“這種事兒吧,我不懂,我說了也不算,你去找我孫女當麵說吧。”
“她人在哪兒?我們當麵聊聊。”張守一等的就是這句話。
“在山上。”
葉平川雙手撐著膝蓋站起來:“我今天有空,親自帶你們上山。”
葉南音在四方園裡見了張守一,對於張守一提出的提議,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一時間,所有人都愣了。
李/康瘋狂給葉平川使眼色,這麼好的機會彆人都送到家裡來了,哪能給拒了?又不是沒那個能力。
葉平川不動如山,他想聽聽乖寶怎麼說。
張守一忙問:“你對祈福陣有什麼不明白的嗎?我們都可以解釋,你在玄學上的天賦無與倫比,我相信就算之前沒接觸過,你也很快就能學會。”
張守一以為是葉南音沒接觸過祈福陣,所以心有擔憂。
葉南音搖了搖頭:“並不是祈福陣的問題,也不是我想拿喬,是我自己的問題,我不想去。”
張守一沉默了一會兒:“我能知道原因嗎?”
“不方便告訴你,我給你一個提示,你可以回去自己推算看看。”
張守一不擅長推算,聽葉南音的意思,還不是小事情,張守一就更無處下手。
張守一還想再勸,葉南音搖了搖頭,她態度很堅決,這個事情不可商量。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
走了兩步,張守一回頭:“如果你改變主意,隨時可以找我。”
葉南音笑了笑:“我不會改變主意,看在都是同道中人的份上,我再給提個醒,今年彆出遠門,至少,今年夏天之前彆出遠門。”
“夏天之後呢?”
“到時候你自己就知道了。”
張守一若有所思,走了。
李/康是熟人,葉平川就不陪他了,他親自送張守一下山。
等張守一走後,李康迫不及待問:“你是不是算出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了?”
“嗯。”
對李/康,葉南音願意多說一點:“你最好明年也彆出遠門。”
葉南音說的話,李/康一向很上心,他腦子迅速轉起來,試探道:“你什麼時候算出來這個……這個……”
該怎麼說?
“國運!”
葉南音淡淡吐出兩個字,嚇得李康臉都白了。
國運?這是可以說的嗎?
如果真的……那,剛才葉南音拒絕張守一那個祈福大陣的原因……
這種事,八分算,兩分猜,這並不像給人看麵相算命,至少短時間內可以算到十分準。
“對對對,你說的對!”李/康不停地重複這幾個字,有些心慌。
“你和張守一都離開了,劉年和劉瑉兩兄弟呢?”葉南音問。
“他們還在北芒山。”
李/康能離開,也是因為有他們堅守在崗位上。
另外,自從北越的巫祖死後,當地巫祖後繼無人,選出來下一任巫祖還是個毛孩子,所以這段時間,北越當地巫師暗中的小動作幾乎都沒了。
玄學參與得少了,打仗看的還是真本事,李康他們能貢獻的主要還是隱匿符。
隱匿符在哪兒畫不是畫?
“既然如此,過年前我會給他們寫信,叫他們來葉家村一趟。”
劉年和劉瑉兄弟倆既然叫她一聲師父,不管她承不承認,這種時候,還是該伸把手。
李/康原本打算在葉家村住幾天,北越那邊碰到些詭異的事情沒明白,趁此機會和葉南音討論討論。
葉南音說出那兩個字後,他不敢留,當天就帶著族人回梅花鎮。
李康走後,葉清塵很擔心爸媽,他寫了厚厚一封信給爸媽寄過去,希望他們能早點過來葉家村。
外麵暗潮湧動,葉家村一如既往地安定祥和。
一年到頭難得幾天閒,葉家族人們這段時間不是在家閒著休息,就是結伴上山撿山貨,過的十分輕鬆愜意。
知青點裡的知青們,也每天跟著大隊上的人上山,一邊玩一邊采摘山貨,等到十二月底,居然也存下了不少東西。
有些家裡過得不怎麼寬裕的知青,收拾了一大包板栗、木耳、山藥乾之類的山貨,給家裡人寄去。
馬上又是元旦了,在外地的葉家族人都惦記著小姑奶奶的生辰。
進入六六年,小姑奶奶就九歲了,小姑奶奶肯定又長高了,該給小姑奶奶寄些適合做衣裳的布料回去。
家裡有孩子在族學讀書的,幾乎都知道小姑奶奶喜歡美食,也有給葉南音寄當地一些特產。
葉眉聽說小姑奶奶覺得上次她寄的海參、瑤柱什麼的不錯,這回又給寄了一大包,一大包吃的裡麵還有一封信。
“你媽說什麼?”
葉南音在看那些吃的,把信拿給葉立新看。
“我媽問您好,說上海那邊氣氛很緊張,大家說話辦事都很小心,今年抽不出空,就不來族裡看您了。”
再看第二頁信紙。葉立新又說:“我媽說,清明節後回上海,葉問宗他們沒再上門找過她,十月份葉問宗結婚專程去家裡請過我爸媽一次,他們沒去。”
“哦,和葉問宗結婚的那家是誰?”
“組織部裡一位領導的女兒。”
葉南音不關心,淡淡地嗯了一聲。
組織部這個字,對葉家族學裡的孩子們來說,簡直太熟悉了。
抱著媽媽給他寄的冬衣放回宿舍,葉立新立馬去找彭老師,把信拿給彭老師看。
“高元茂的女兒?”
彭振意味深長地笑了:“這個葉問宗挺會選人。”
“您認識高元茂?”
何止認識,彭振落到這般田地,裡麵少不了高元茂的手筆。
“聽說你們家小姑奶奶根據生辰八字,就可以算出一個人的命數來?”
葉立新點點頭:“你想算高元茂的命?”
“如果可以話。”讓他期待期待,高元茂這樣的人什麼時候才會倒黴。
“彭老師,你要不著急的話等到明天夏天再看看。”
彭振挑眉:“你小子,知道什麼內幕消息?”
葉立新笑,他也不知道,隻是從葉清塵那裡聽到一句半句,明年夏天可能會出大事。
出大事,不就意味著有些人要倒黴,有些人要往上爬麼。
“腦子還挺靈活,上了我那麼多節課多少有點用。”
彭振不再關心外麵的事情,他說:“後天你們小姑奶奶生日,放假不?”
“不放!”族學還是要上課。
彭振撇嘴,嘖,還以為能放假呢,有假期的話,又可以跟著族學教打獵的老師去山上抓兔子了。
師生兩都很遺憾,說笑了兩句,該吃午飯了,走著。
葉南音生日當天,她帶著美人和大王下山,和爺爺爸媽吃了頓飯。
下午準備回山上的時候,張挺來了,還帶著幾個不認識的人。
“葉大師好!”
見到葉南音,所有人齊刷刷地低頭。
葉南音的目光從幾人臉上掃過:“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兒?”
跟著張挺來的這些人,都是當兵的,他們知道張挺的事情後,也動了超度亡靈的心思。
兄弟們要是都去投胎了當然好,如果沒投胎,那就請葉大師超度他們,下輩子投個好胎。
張挺不好意思道:“他們要去的地方都在其他省,地方比較遠,就算坐飛機過去,把這幾個地方都跑了,可能也要半個多月。”
自從葉南音解決了掛在他心頭二十年的大事後,張挺聯想到,其他戰場上是不是也有很多曾經的戰士,也困在戰場上沒有離開。
張挺把自己的事告訴幾個關係不錯的朋友,他們一想,不管怎麼樣,都該請大師走一趟。
張挺原本沒想再麻煩葉南音,周猛給他推薦了李/康和龍虎山的道士,說這些都是有真本事的大師,張挺找到他們後,他們聽說他的事情是葉南音辦的,都紛紛拒絕了他。
按照他們的說話:葉南音就是最好的!能找葉南音乾嘛找他們?
大師們都是真性情的人,有一說一,就算承認自己不如人也十分坦蕩。
超度亡靈是好事兒,既然他們找上門來,葉南音就答應了。
許靜聽說閨女又要出遠門,她哎呀一聲:“後天咱們家殺年豬,忙得很,能不能晚幾天再出門?到時候我和你爸陪你去。”
葉南音搖搖頭:“我也不是三四歲的小孩兒了,我和葉清塵去就可以了,再帶上福樂。”
葉平川不認同:“把江英帶上吧,有江英照顧你吃穿,我和你爸媽也稍微放心一點。”
“好。”
這次跟著小姑奶奶出遠門,葉清塵超級興奮,可以坐飛機耶!
葉南音也就是第一次坐飛機,飛上天的感覺讓她覺得有點新奇,下飛機後就沒感覺。
這次超度亡靈的事情是張挺牽頭,所以張挺一路上都跟著她,給她介紹,這個戰場是抗戰時期哪個部隊駐守,當初那場戰役有多激烈,死傷數字。
從南到北,一個一個戰場走過去,葉南音送走了很多困在舊時戰場上的亡靈。
走到某處被張挺稱之為最慘烈的戰役,289峽穀。
當初敵軍占據高地,阻擋他們增援峽穀後方的部隊,為了幫助峽穀對麵的部隊突圍,他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打通這處要道,奪得製高點。
當初任務緊急,負責這項任務的部隊人少,又沒有多少重武器,為了奪得勝利付出了非常大的代價。
夕陽下山,天色暗下來。
葉南音站在峽穀當中,一群穿著不合身軍裝的小孩兒跑出來,張挺紅了眼睛。
這些孩子,就是那個代價!
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孩子嚴肅地用槍指著他們,問他們來乾什麼的?
“這裡已經被我們占領了,是我們地方,你們趕緊離開!”
葉南音笑:“我是來送你們走的。”
“走,走去哪兒?”他們很迷惑。
“你彆騙我們,我們不會離開這裡!”小孩兒眼神又堅定起來。
葉南音招招手,一個比她矮了一頭的小姑娘跑出來:“你叫我?”
小姑娘被比她大的孩子拉回去:“小心,他們是壞人!”
葉南音往前一步:“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家是哪裡的?”
“二丫,我叫二丫,我家在河那邊的新鄉村。”
“走之前,你想見見家裡人嗎?”
家裡人?二丫高興起來:“我想見我奶奶,我跟著哥哥姐姐來這裡的時候,我奶奶腿摔了走不了路,不知道好沒好。”
葉南音問她奶奶的生辰八字,小姑娘說不清楚。
當初情況緊急,能來這裡的小孩兒,大多是附近村鎮的孩子。
葉南音歎息一聲,對張挺說:“你現在去聯係當地的公社乾部,問問誰家有孩子在這裡,想來的話,天亮前都可以過來,我在這兒等著。”
張挺默默點頭。
張挺走後,小孩兒從山上拉下來幾個大人,葉南音問:“你是這裡的負責人?”
“對,我是團長朱亮,聽說你找我們?”
朱亮看了葉南音一眼:“你說話不是當地的口音,外地來的?現在這裡不允許通過,你們回吧!”
“你們守住這個地方二十多年,你們該走了!”
“二十多年了嗎?”
朱亮沉默了半晌,再看身邊的這些孩子。
是的,他們早就死了,敵人一排炮彈下來,他和這些孩子都屍骨無存。
兩個小時後,一群人跌跌撞撞地跑過來,這處峽穀雜草叢生,想跑都跑不快。
“二丫,奶奶的二丫!你在哪裡呀?”一頭淩亂的白發在寒風中飛舞,老太太腳下一踉蹌,摔倒在地!
“奶奶!”二丫連忙跑過去,卻從奶奶身上穿過去。
二丫哭:“奶奶,二丫在這裡!奶奶!”
葉清塵心酸:“你等等。”
他身上帶著開陰陽眼的水,在二丫奶奶的眼皮上抹了一下,二丫奶奶立刻就看到她的小孫女。
都二十多年過去了,她的小孫女還是小小的一個人兒,跟走的那天一樣,係著紅頭繩,穿著打了補丁的半袖襯衣。
老太太忍不住哭起來:“奶奶的二丫啊,這麼冷的天,穿這麼薄,冷不冷?”
老太太說著就要脫身上的棉衣給孫女,二丫連忙說:“奶奶我不冷,我可暖和了,奶奶你摸摸,我的手都是暖的。”
可是,可是奶奶再也摸不到你的小手了!
蒼老的大手和一隻臟兮兮的小手交錯而過,再也握不到一起。
越來越多的人趕來,試圖在滿坑滿穀的孩子中找到自己家的那個。
“石頭,石頭你在不在,我來看你了。”
“鐵柱哥,鐵柱哥,我當時跟著你們跑,你們跑太快了,我沒追上,你說你過幾天就回來的。”
一個頭上戴著破爛草帽的小孩兒,跑出來,跑到一個十歲左右的男人麵前,仰著頭問:“你是我爸爸嗎?”
那個男人強忍住眼淚:“我不是,大哥,我是小強啊,你的弟弟!”
小孩兒驚訝:“二弟,你這麼大了?咱們爸媽呢?”
爸媽?爸媽也死了二十多年了。
小孩兒表情想哭,又笑起來:“那沒事兒,等我下去,我去找咱們爸媽。”
“嗯,你早點下去,彆讓爸媽等久了。”男人忍不住哽咽。
“好!”小孩兒問:“你現在過得好嗎?”
“好,沒人欺負我,乾活就有飯吃,前些年我結婚了,生了兩個兒子一個閨女,二兒子記在你的名下。”
小孩兒羞澀地笑:“那多不好啊!”
男人終於忍不住,扭頭蹲地上大哭。
這一晚上,不停有人來,一個走的人都沒有,峽穀裡嗚咽的哭泣聲被風傳的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