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 程丹若閉門讀書,過得安然,謝玄英卻是一團糟。
柳氏送來的通房不過是一個開始,他回到京城, 停歇半年的風波再度湧來, 好像所有人都在催促他——你老大不小, 該成親了, 成家才能立業啊。
一年前, 謝玄英雖然心中對許家女無意,但他說不中意, 柳氏馬上問:“你是哪裡不中意?是嫌人家不夠美, 還是嫌她家門第不足?”
問得謝玄英啞口無言。
像許氏女這樣的世家閨秀,亂挑毛病等同於得罪人。再說,她祖父身居高位,母親出身名門, 自己是長房嫡女,確實沒什麼可挑剔的。
無計可施。
退婚的消息傳來, 他鬆了好大一口氣, 趕緊跑去江南找老師避風頭。
之前猶且如此, 何況現在心裡有人, 更是對婚事避之不及。
最近, 一年前的催婚再次上演, 他正絞儘腦汁編造借口, 忽而發現,事情好像比他想的還要複雜。
“太後壽辰在即,諸王懇求進京朝賀。”謝玄英慢慢道,“陛下準了。”
程丹若動作一頓, 微微擰眉。
以她微薄的常識,也知道夏朝和明朝類似,藩王分封在各地,無事不得出封地半步。
進京朝賀,怎麼看都有點奇怪,尤其皇帝還能應允。
謝玄英瞥見她的疑慮,瞄了晏鴻之一眼,見他正在喝茶,便主動解釋:“陛下生母非是太後,原是齊王之子。”
個中原委,其實不複雜。先帝五十餘而無子,膝下空虛,不得不考慮繼任者。他是長子封為太子,照兄終弟及的做法,該是二弟齊王,可齊王死得早,三弟獻王又和他不對付,且本身也不太行。
遂決意過繼。
一番挑選後,挑中了不會有太上皇(死了爹)的當今。
過繼後,先帝的皇後是禮法上的母親,照例尊為太後。皇帝和這位母親沒什麼情分,孝順而疏離,太後也心知肚明,不大生事。
今年是太後六十整壽,諸王奏報請求賀壽,與其說獻殷勤,不如說蠢蠢欲動,想試探什麼。
“陛下……無子。”注意到程丹若陷入思索,謝玄英暗鬆口氣,繼續道,“雖然尚無大臣正式請奏,但怕是早有人吹過風了。”
提及此事,晏鴻之亦有無奈:“隻是無子,又不是無所出,這般心急!”
謝玄英點點頭,眉梢微蹙:“陛下正值壯年,興許過些日子就有好消息了。豐郡王說是賀壽,未免太心急,還不如齊王,嘉寧郡主進京,終歸好看些。”
“齊王?”程丹若奇怪。
他解釋:“齊王爵由陛下的兄弟領了,故不降等。嘉寧郡主是齊王之女。”
立國初,太-祖皇帝擔憂宗室的爵位世代傳承,容易令宗室弟子好逸惡勞,便定下例,世襲爵位每代降等。
即:皇帝的兄弟為親王,親王之子為郡王,郡王之子為鎮國將軍。
但規定是規定,實際有較大的操作空間,齊郡王過繼做了皇帝,就把弟弟的爵位提成了親王。
程丹若明白了:“豐郡王是?”
謝玄英:“豐王長孫。豐王是先帝的五弟,當初,咳,第一個上書叩請聖安。”
第一任豐王排行老五,出身低微,反正輪不到他競爭皇位,所以當今過繼,順利登基後,他馬上跳出來表忠心。
皇帝感念他為宗室做代表,允許他兒子襲親王爵,現在的豐郡王是其長孫。
這是頭一次,程丹若窺見了政局的一角。
她難免好奇:“所以,陛下應允,是想故技重施,還是看看誰有這個想頭?”
“咳!”謝玄英大力咳嗽。
晏鴻之白她眼,教訓:“不可枉測聖意。”
“抱歉。”程丹若頓覺失言,皇家八卦聽得起勁,一時忘記這是封建社會,趕忙認錯,“是我大意了。”
晏鴻之沒揪著不放,街頭小民都會八卦皇帝晚上睡哪個娘娘的炕,好像誰能攔得住似的。隻提醒一句,見她反應過來,便不再多說。
他親自示範揣測的正確方式。
“你母親進宮了?”
“尚未。”謝玄英慢吞吞道,“不過也是遲早的事。”
程丹若一麵聽,一麵試著分析。謝玄英的母親是侯夫人,謝皇後已故,非節非典不會進宮,除非宮中有人特意相請。
皇帝的妃嬪不清楚,是他們說的太後嗎?
有什麼事呢?方才聊的是婚事,做媒?
嘉寧郡主是皇帝弟弟的女兒,親生的侄女,應該不算差了。但謝玄英將她的到來和郡王同列,可見親事或許不止是親事。
結親,其實就是結盟。
齊王想拉攏謝家,莫非……
“丹娘在想什麼呢?”晏鴻之問。
程丹若略作猶豫,試探著問:“郡主有兄弟嗎?”
晏鴻之投來讚許的一瞥:“有個同胞弟弟。”他繼續示範,“郡主孤身進京,太妃又在封地,不知如何安頓?”
謝玄英瞧了眼程丹若,道:“陛下發話,讓她同榮安一道,住在擷芳宮。”
晏鴻之眸光閃爍:“是嗎?這倒是有趣了。”
程丹若不知榮安公主的舊事,難免不解。她瞥向謝玄英,他正好也看過來,兩人四目交彙,各有各的疑問。
“反正,”謝玄英飛快轉開視線,道,“我不同意。”
其實,方才程丹若做的猜測,就是局勢的關鍵所在——皇帝本人是怎麼想的?他允許諸王派人入京,是準備效仿先帝,提前考察過繼之人嗎?還是說,他不滿各兄弟的算盤,準備挖坑敲打?
前者很有可能,後者,亦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