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又找來奶嬤嬤,問她:“你是先皇後的人吧?”
奶嬤嬤其實歲數也不大,僅四十出頭,但宮廷枯寂的生活折磨了她,鬢邊已有斑斑銀絲。
“是,老奴是先皇後身邊伺候的。”嬤嬤不卑不亢說,“掌藥有什麼事,請直說妨。”
程丹若問:“之前服瓜蒂是嬤嬤的意吧?你通醫理?”
“略知一二。”
果然。程丹若頓頓,笑道:“那嬤嬤應該知道,公先服夾竹桃,又大吐特吐,脾胃受損嚴,已經經不起折騰。若心中鬱結難解,五臟失調……我希望嬤嬤能陪伴在側,多多勸解。”
嬤嬤說:“這是老奴的本分。”
誠如所言,奶母比程丹若更上心,一直守在床榻前,直到公醒來。
然而,宮人們喂她喝溫米湯,她不喝,發脾氣拿枕頭砸人。
洪尚宮來的時候,就看程丹若立在簾外,冷漠注視著屋裡,說出的話卻很溫和:“將容易弄傷公的撤出來,床角桌角包上墊子,彆讓公磕碰著。”
她眼光閃動,又望向屋裡。
奶嬤嬤抱著榮安公,大宮婢端著米湯,兩人苦口婆心勸說不住。
榮安公卻彆過頭,伏在枕上流淚,不吃也不喝。
大宮婢出來,焦急哀求:“公不肯進食,如何是好?”
餓兩頓就好了。程丹若心裡想著,卻說:“脾胃受損,厭食是難免的事,太醫開的養胃湯呢?藥還是要吃的。”
大宮婢猶豫片刻,壓低聲音:“若公之後也不進食呢?”
程丹若看向她,慢慢道:“那,我們有麻煩了。”
大宮婢麵色一,本能看向後頭。
那裡關著今天即將被杖斃的宮婢。
她叫翠莖,十六歲,出自《芍藥歌》的“翠莖紅蕊天力與”,能泡一手好茶,香氣清幽。
平日裡,隻有她們這大宮婢,才能指使她泡一杯茶,還要被她數落:“你們是牛嚼牡丹的人,懂什麼茶?”
在,她要死了。
“安心做事。”程丹若簡單安撫了句,留意到洪尚宮的身影,“尚宮。”
洪尚宮背後,跟著兩個高大的宦官。
“翠莖在哪?”宦官說,“陛下吩咐了,拖到外頭行刑,彆嚇著公。”
大宮婢彆過頭去,有作聲。
程丹若也有說話。
“兩位公公稍等。”洪尚宮道,“我須問明她家的籍貫,和托送回家的包袱。陛下開恩,此事不連累家人。”
宦官賣她麵子,佇立等候。
片刻後,另一個宮婢扶著翠莖走了出來。她失魂落魄,已如行屍走肉,木愣愣被宦官押著走了。
簷下,窗後,回廊邊,數人默默看著。
洪尚宮沉默了會,問:“公怎麼樣了?”
大宮婢嘴唇顫抖:“不肯吃藥。”
洪尚宮蹙眉。
“其實,”程丹若緩緩道,“光吃藥是不夠的,病根不在胃裡。”
大宮婢猶豫片時,提議道:“讓、讓謝郎來勸,如何?”
洪尚宮斥責:“胡鬨!”
“你弄錯了,這事和謝郎有關係。”程丹若輕聲說,“公是不想嫁韓郎,關鍵在,不在謝郎。”
大宮婢愣住了。
一上午過得很慢,擷芳宮上下安安靜靜的,大約在物傷其類。
隻有奶嬤嬤心疼公,始終陪著勸,口水說乾了,才哄榮安公喝了水,但她始終不肯吃米湯。
午後,光明殿來人,傳程丹若麵聖。
她遞過荷包,問傳話的小太監:“可否容我回去換身衣服?”
“陛下關心公的身子,掌藥還是儘快得好。”小太監回答得很麻溜,但推走了她的賄賂,“以後,說不有麻煩掌藥的時候。”
程丹若有強求,人情要欠著,雙才能有來有往,還清可就意思了。
“那便走吧。”她有耽擱,立即去光明殿。
這是她第二次來到權力的最中心,卻依舊有時間欣賞風景。
“拜陛下。”她平穩下跪。
“公今日如何?”皇帝正在看奏折,頭也不抬問。
程丹若道:“已經醒了,脈象趨於平和,昨夜睡得也較為踏實,毒素公造成的影響已經減少許多。”
但凡是乾實事的皇帝,就會喜歡踏實利索的屬下。
點點頭,又問:“中午吃了什麼?”
“公胃口不佳,隻喝了水,不曾進食。”
倏皺眉:“她又不肯吃飯?”
又這個字,足以不悅。
“昨日催吐,多少損傷了脾胃,近兩日食欲不佳是正常的。”程丹若從醫學角度給出意,“即便有胃口,也要清淡飲食,儘量吃易克化的粥麵。”
頓了頓,在皇帝不高興前,馬上道:“不過,公食欲不佳,與情誌內傷亦有關聯,除卻飲食調養,舒暢胸懷能痊愈。”
皇帝臉色微沉,辨不清喜怒:“榮安讓你說這的?”
“陛下明鑒,微臣是大夫,隻論病情,有私情。”程丹若平靜說,“請陛下準許臣把話說完。”
皇帝瞥她眼,已然記起她和洪尚宮的關係,心底已有成算,麵上不動聲色:“說來聽聽。”
上的金磚很涼,膝蓋很痛,程丹若本來很緊張,但在這樣的痛楚裡,思緒反而更冷靜,身體微微發熱,激素在迅速上升。
她低垂的麵孔上,出了一絲微妙的笑意。
“常言說,心病還須心藥醫,微臣鬥膽,替公診了回心脈。”程丹若不疾不徐說著,“公情誌內傷,一半為婚事不遂,一半是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