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算明白了。
謝玄英如釋重負, 又覺得極其不舒服。這話他在心裡醞釀好久,白日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她如此殘忍的事實——雖然你殺了賊首,雖然你有勇有謀,但很不幸,世人最在意的,或許是你的貞潔。
更不知道,為什麼他需要這麼做。
這合理嗎?這是正常的嗎?這真的不過分嗎?
他又一次升起質問世道的衝動。
但萬般心緒, 不敢表露,唯恐她跟著擔驚受怕,隻是安慰道:“人生在世,行的端做得正,就不必在意他人的風言風語。”
又說, “這不過是防小人罷了。”
程丹若卻不知他內心的漣漪,反而沒什麼感覺, 平靜道:“你是打算幫我抹去這件事嗎?”
“當然不是。”謝玄英振作精神,耐心解釋,“你殺了白明月,這是誰都奪不走的功勞, 我也不允許彆人搶走——這對你很重要。”
程丹若略微訝異,想想才道:“是了,我消失這麼久,沒個交代可不行。”
驚險一回,她差點忘了,自己是和太監一起出差的, 倘若無緣無故消失半月, 卻沒交代, 保不住太監告黑狀。
瀆職在古代也很嚴重。
“對。”謝玄英頓了頓,儘量讓聲音平緩,好似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打算對外宣稱是你發現異常,主動接近賊人,田南等人暗中護衛,與你裡應外合,方有我們破寨之利。”
程丹若若有所思,好像學到了什麼。
看看這話說得多漂亮。
她不是被挾持去的,有護衛暗中保護,清譽無礙。而田南等人確實潛進寨中,與她互通有無,完全不算說謊,裡應外合說來也沒錯,區彆隻在於他們純粹靠默契而非事先商量。
他問:“你覺得的呢?”
程丹若馬上道:“我沒有意見。”
“好,那我會吩咐田南他們。”謝玄英說,“這次,算他們借你的光了。”
“彆這麼說。”程丹若道,“他們半夜潛進來救我也不容易。”
謝玄英瞧瞧她,沒吭聲。
她:“?”
“無事。”他道,“既然你同意,我就回去擬折子了。你的那份,我就代你一起寫了。”
“等等。”程丹若試探道,“我能不能自己寫?”
謝玄英:“你病著,彆逞強。”
她搖搖頭,正色道:“我想學著怎麼寫。”
奏折屬於公文寫作,從前沒人教過她,但技多不壓身,先抄次作業總是好的。
謝玄英無奈。他很想她好好休息,不要瞎操心,卻也知道她外柔內倔,肯定勸不動。於是退半步,說:“叫湯先生替你擬好,明日你身體好些,就讓你自己謄抄一份,反正不許自己費神。”
程丹若:“好。”
“若不好,就下次。”他強調,“你得愛惜自己的身子。”
她笑了笑:“我明天肯定好。”
謝玄英冷笑:“你說好不算,明兒我找大夫來把脈。”
“我自己就是大夫。”
“醫者不自醫。”
程丹若不以為然。她們這些醫學生,去醫院被老師發現,指不定自己開藥,老師生病住院,除了不能自己上手術,看片都能自己上。
但她很明智地沒和他爭論:“明天再說。”
“嗯,你歇吧...
。”謝玄英假裝自然地起身,好像沒發現自己在她身邊坐了好長時候,還順手替她拉好被子。
掌下摸著了硬物。
他覺得不對,掀開一看,卻是那把匕首。
竟然這麼喜歡,睡覺也要放在身邊?心中才生出喜意,又覺不對。他抬首,看著她的臉龐。
明明眉間倦意深濃,卻強撐著和他商量事情。若非謝玄英多少了解她的性子,還要以為,她是為了和自己多說兩句話呢。
但這是不可能的。
“院裡是不是太靜了?”他突兀地問。
程丹若愣住,半晌,道:“還好。”
“你睡吧。”他知道答案了,“我守你一會兒。”
“不必了。”她說,“我沒事。”
謝玄英:“你病了。”
“著涼而已。”程丹若怕他來真的,直接使出殺手鐧,“而且,這不合適吧?”
他:“……”
“那你好好休息。”他伸手去掖帳子,可她卻起身下來了,不由惱怒,“這是乾什麼?凍著怎麼辦?”
程丹若:“我要閂門啊。”
“……”
謝玄英閉眼,反複在心底默念:還未成親,她防我是應有之義,我不能生氣,應該的……如此數遍,總算忍下鬱氣,轉頭就走。
背後,程丹若飛快栓門,小跑回床上,鑽入被窩。
舒口氣,可算暖和了。
寒風刺骨的院子裡,謝玄英立在枯黃的樹下,望著臥室的窗,心想:我不會等太久的。
*
後半夜,程丹若睡得很熟,一覺醒來,天色已經大亮。
她先給自己量了體溫,已經降到37°8,略有些高,但問題不大。穿衣洗漱,給腳踝噴上藥,這才一瘸一拐地出去提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