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的婚後生活, 正式步入正軌。
早晚兩次,晨昏定省,這是上班打卡, 雷打不動的事, 要做的活, 也不過是和例會似的,每天當兩回服務員。
這活也真不難,不過是裝樣子,還能刷一刷“孝順”的聲望,何樂而不為?
除此之外, 針線活有丫鬟,調解人事矛盾有瑪瑙和林媽媽, 小姑子的學習問題更不用她來操心, 人家自有女西賓。
新婦的婚後生活, 就是這麼平淡而無聊。
但這不是壞事, 日常瑣碎的生活,其實也是一種奢侈, 代表了安穩和富足。
程丹若為自己規劃了新課表。
上午讀書、練字, 下午繼續實驗。
蒸餾瓶隻剩下了最後一個。
這個再碎, 她就破產了。
然後, 墨菲定律生效。
最後一個蒸餾瓶, 在她沸水消毒的時候, 裂了。
程丹若想過實驗會失敗,卻從未想過一切都沒開始, 瓶子全碎了。
她心痛得直抽氣,懷疑十月水逆。
傍晚,雪上加霜。
黃昏時分, 她去明德堂請安,柳氏正好在裡屋同女西賓說話,媳婦們便在外頭等著。
剛坐定,榮二奶奶開口了,體貼地問:“弟妹,這些日子,飲食可有不習慣的地方?若有不好的,儘管同我說。”
程丹若惜字如金:“還好。”
榮二奶奶口氣誠懇:“弟妹這就見外了,你既嫁進來,就是一家人,有什麼不能說的?”
頓了頓,笑道,“莫不是上回我說錯了話,弟妹還在惱我不成?”
程丹若:“二嫂何出此言?”
榮二奶奶便說:“大蒜暖胃健脾,雖然氣味大些,卻是好東西,你愛吃也不算什麼,躲躲藏藏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掌著家,卻不肯給弟媳一口愛的。”
程丹若:“……”
正院人來人往,榮二奶奶的聲音不大不小,顯然是說給人聽。可她究竟是嘲諷吃蒜土氣,還是在暗示她故作委屈,給人下眼藥呢?
罷了,這不重要。
“你想多了。”她說。
渣男式發言堵住了榮二奶奶的下文。她頓了頓,才道:“弟妹若還惱我,我再同你賠個不是。”
說著就要起身福下。
這回,程丹若瞧明白了。弟媳讓嫂子賠禮,可沒有這樣的道理。
所以她馬上避開,道:“二嫂就是心思太細。”
想了想,對待敵人,還是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想得多,卻顧頭不顧尾,愛吃蒜的人,身上怎麼會沒點味道?”
榮二奶奶段數高,不動聲色:“這可不能怪我,弟妹這些天來,對我一個笑影兒也無,我這心裡當然七上八下的。”
“‘我不笑是我不愛笑’。”程丹若淡淡道,“瑪瑙,二嫂喜歡人家對她笑臉相迎,你替我笑一個,算是賠罪了。”
“哎!”瑪瑙也機靈,立馬揚起一個笑臉,脆生生福身,“給二奶奶請安了。”
榮二奶奶的笑容消失了。
她注視著程丹若,再次確認了她的針鋒相對——你想我做弟媳的傲慢,我就偏讓你做嫂子的跋扈。
簾子一晃,柳氏扶著丫鬟的手出來了,笑問:“說什麼這麼熱鬨?”
三位兒媳齊齊請安。
榮二奶奶道:“同弟妹閒話兩句。”
“她新婦麵嫩,你做嫂子的可彆欺負人家。”柳氏笑著說。
在這頭上,榮二奶奶從不與婆母爭,溫順道:“弟妹心直口快,媳婦怎會和她較真呢。”
程丹若聽多了難聽的話,隻當做沒聽見。
柳氏卻不能不計較,眸光一閃,關切道:“我知道你是個賢惠的,隻是,家裡的事有下人操心,你還是得緊著安哥兒。我聽說,昨夜又有些不好了?”
提起兒子,榮二奶奶終於微微變色,勉強道:“已經好些了,多謝母親掛念。”
“你們初為父母,難免疏漏,這事可馬虎不得,小孩子家家最是脆弱,有什麼不好都不可大意。”柳氏殷殷關切,卻是字字句句紮她心上。
榮二奶奶絕不會以為這是關照,詛咒還差不多,更是惱恨:“我和二爺一定小心照看,母、親、放、心。”
“那我便放心了。”柳氏口中說著,心裡卻冷笑,擠兌老三媳婦的時候賣力,這會兒卻像是受什麼大委屈,要是被侯爺知道,還以為她們婆媳一塊兒擠兌繼子媳婦呢。
繼母難當,繼婆婆更是臭名昭著。
她掀起眼皮,說道:“不早了,回吧,老三媳婦留下就是。”
伺候婆母用膳是榮幸,程丹若接下這個榮耀。
吃過飯,柳氏又留了她一留,問:“大蒜是怎麼回事?”
“做些藥。”她回答。
柳氏溫言道:“你要什麼,讓大夫配就是,何必自己做呢?”
程丹若道:“藥是我自己研製的方子,比外頭的好。”
行醫不是什麼高雅的趣味,以靖海侯府的地位,也從來不差好大夫。柳氏並不喜歡她的這個愛好,但托陳家的福,程丹若的習醫被冠以“孝”名,也不好多說什麼。
便道:“平日裡打發打發時間便罷了,得閒就過來陪我坐坐,學學管家。”
程丹若恭恭敬敬地應了。
回到霜露院。
謝玄英今天上班去了,還沒回來。
她在屋裡轉了兩圈,還是有點鬱悶碎掉的蒸餾瓶:“拿風爐和茶葉來,牛乳還有沒有?”
瑪瑙忙道:“有的,這就來。”
她取來風爐、茶壺和茶葉,又問:“夫人要冰糖還是白糖?”
“白糖吧。”
程丹若將茶葉塞入紗布袋中,丟進壺裡煮茶,看著茶湯紅亮清香,再慢慢倒入一定比例的牛奶和糖。
瑪瑙幫遞罐子,還問:“可要加些紅棗、核桃仁?”
程丹若微微笑了笑。
奶茶在古代真不稀奇,茶中加奶的喝法,很多文人都試過,隻是不大流行,至於往裡頭添料,那是老喝法了。
再清茶出現之前,茶湯裡加什麼都有,紅棗、桃仁、瓜子、蜜餞都有,甚至有放鹽和薑的。如今許多茶鋪裡,仍有這樣的泡茶,隻不過講究的人家覺得粗俗,更偏愛掃雪烹茶的清雅。
“有芋頭嗎?”她問。
“有。”瑪瑙出去,馬上拿了兩個回來,“如今夜裡長,咱們常在炭盆裡煨兩個備著,免得夜裡餓得慌。”
程丹若點點頭,道:“應該的,你取些錢,讓人到廚房要些點心放茶爐房,你們餓了就吃些,不要餓壞了。”
想一想,又說道,“平日吃喝,也不必太克製,我也在宮裡當過差,怕在聖人跟前出岔子,有時候一天都沒有喝水。”
她鮮少同丫頭閒聊,瑪瑙驟然聽見,心裡既驚訝又感激,卻說:“在主子跟前伺候,總不能隨意。”
“在院子裡,不要緊的。”程丹若剝掉芋頭的皮,放入碗中碾成泥。
奶茶煮好了,熱熱的澆上去,就是芋泥奶茶。
她用來喝奶茶的杯子,不是茶杯,茶杯多是茶碗的形式,而是用了酒具,玻璃帶把高腳杯。
就差吸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