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英聽罷,曉得她都思量明白了,無須自己多言,這才道:“那聽你的。”
聊完這個話題,兩人又說起彆的。
“怎麼再看農書?”
他道:“二月就要春耕了,總不能一竅不通。”
程丹若記起一事,道:“我打算把花園鏟了。”
“為何?”
“辟個菜園子,種點辣椒、土豆和紅薯,這樣對產糧才有數。”她說。
謝玄英認可:“也好,不過,你會農事嗎?”
程丹若:“不會。”
“嗯?”
“我早有辦法,你安心吧。”她拍拍他的胸口,假裝是純粹的安撫。
可惜,天氣寒冷,他穿的棉襖,摸下去隻有蠶絲棉的觸感。
謝玄英瞧了她一眼,忽然握住她的手:“手怎麼這麼冰?”一麵說著,一麵將她的手塞入衣襟,“捂一捂。”
程丹若頓住,有點懷疑被他看穿了把戲:“我不冷。”
“我覺得你冷。”他慢悠悠地翻過一頁書。
她道:“那你為什麼不把手爐給我?”
謝玄英抬起眼眸,爽快地道:“也對。”於是將手爐塞給她另一隻手,轉而將人拉在膝上,“爐子給你,就該你給我暖暖。”
程丹若掐他的手臂:“放開。”
“不放。”他摟住她,又翻過一頁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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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春節說是春,其實依舊很冷。
晚上睡得早,早晨起得晚,如果睡不著或者醒得早,就做點彆的什麼運動。
比如今天,正月初七,該拜文昌星君,聯詩作對,用新筆作詩文。
謝玄英給她看毛巡撫送的年禮,很得體的一些書房用具,什麼水晶鎮紙、玳瑁墨匣、琉璃硯台。
程丹若拿著硯台玩了會兒,剛想據為己有,後背忽然被他貼住。
“要不要試試新筆?”他打開盒子,取出一支嶄新的湖筆。
程丹若瞟他一眼,把硯台放回盒子裡,免得一會兒“試筆”的時候,不小心推地上砸了。
謝玄英握住她的手,問:“我們寫什麼?”
“隨你。”
燭焰交纏,片刻後,潦草的幾頁大字飄落在地,屋簷下響起“簌簌”的聲音,又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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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便是正月十五。
謝玄英又帶程丹若出去看燈,但大同的元宵節和京城沒法比,燈少,人也少。倒是家家戶戶門口堆放煤塊,搭成一座塔的樣子。
火焰在煤塔熊熊燃燒,光焰灼灼,比秀氣婉約的燈籠多了幾分粗獷和熱烈。
而這樣的火焰下,人們的笑容看起來並不比京城遜色。
甚至更期待,更幸福,也更悲傷。
“這是旺火。”程丹若和謝玄英都是尋常打扮,漫步在街頭,“圖個吉利。”
謝玄英點點頭:“彆有一番滋味。”
“咳。”她咳嗽兩聲,“彆有一番煙氣才對。”
燒煤還是汙染太大了,還浪費。不過今年好多人家用的蜂窩煤,多少讓她覺得欣慰。
當然,旺火之外,燈市也是有的,也是各式各樣的燈籠,頗為熱鬨。
謝玄英一路看,一路給程丹若買燈,大有彌補之意。
程丹若任由他買,等到逛完回去,吩咐車夫繞路:“先去大勝街。”
大勝街的程氏孤兒院,大門緊閉,悄無聲息。
雖然是元宵節,可孩子們太小,街上保不準有人販子,給拐走了可沒地方找,而燈油昂貴,天一黑,袁嬌虎就會勒令孩子們睡覺,不許他們玩鬨。
程丹若下車,猶豫了下,將手中提著的金魚燈放在了門口。
這一刻,她似乎回到了從前,好像隨時隨地,這戶人家就會走出一個彆扭而古怪的小姑娘。
她曾經崩潰過,也試圖做點什麼,可在艱難的世事中,隻能勉強活著。
活著好難啊。
為什麼我這麼倒黴?
請明天就讓我死掉吧。
然而,她終究頑強地活了下來,滿身是傷地站在這裡,回憶過去。
追憶是幸存者才擁有的奢侈。
“丹娘。”謝玄英將手放在她的肩頭。
程丹若驟然回神:“沒事,把剩下的燈給我吧。”
她放下羊燈、馬燈、花燈和繡球燈,一個接一個排整齊,乍一看,好像是小動物們在排隊叩門。
放完,才安心了,用力敲門。
“誰?”沒多久,裡麵傳來警惕的聲音。
程丹若道:“是我。”
屋裡愣了一愣,仿佛不太確定,腳步聲由遠而近。
而此時,程丹若已經跳上了馬車,催促道:“快走快走。”
馬夫趕緊甩鞭。
門扉謹慎地推開了一條縫,接著,門全都打開了。
“袁姨,是誰?要我們幫忙嗎?”公雞嗓的小乞丐們拿著棍棒,小心探頭。
袁嬌虎說:“是燈。”
“什麼燈?”一個小女孩怯生生地問,“外麵的那種燈嗎?”
袁嬌虎平淡地應了一聲:“你們去拿進來吧。”
小女孩立即應下,小跑著出來。
然後,她雀躍的聲音傳遍了街道:“好多燈!有魚!兔子!馬,還有花和球!”
霎時間,嘰嘰喳喳的人影洶湧而出。
“真的!”
“是燈啊!”
“真好看!!”
“菩薩顯靈了!”最小的女孩抱著最大的燈,得意地和大家炫耀,“我今天和菩薩求過了,菩薩真的給我們送了燈。”
行駛的馬車中,程丹若微微揚起了唇角。
這一刻,往事如風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