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管與教(2 / 2)

我妻薄情 青青綠蘿裙 11975 字 9個月前

李伯武和田北對視一眼,同時上前,將謝其蔚按進椅子。

謝其蔚愣住,旋即勃然大怒:“大膽!”

“啪!”

話音剛落,他的臉頰就高高腫了起來,浮現出一個清晰的五指印。

程丹若:“你兄長不在,我替他管教你。”

謝其蔚被打得發蒙,半天才回神,怒極反笑:“嫂子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啊。”他上下掃了她眼,“我叫你一聲嫂子,不過是規矩,真當自己了不起?”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謝玄英勒住馬韁,剛停下就聽見這句話,驚怒交織。

謝其蔚掀起眼皮,看著失態的兄長,心中竟有快意:“母親都和我說了,當初三哥是因為迫不得已才娶……”

“住嘴!”謝玄英怒斥一聲,耳畔嗡嗡作響,好像血液全都湧上頭頂,阻止了大腦的理智判斷。

身體憑借本能做出應對,他抄起馬鞭,抬手就是一揮。

咻,馬鞭劃破空氣,打在人身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謝其蔚僵住了,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打我?”

尖利的聲音中,夾雜著一絲驚懼,謝玄英驟然清醒,也沒想到,自己居然就這麼打了親弟弟。

但下一刻,他看見了地上的血跡,看見了奄奄一息的戲子,看見了周圍悲憤交織的百姓。憤怒再度湧上心頭,馬鞭揚起,好像之前,謝其蔚所做的那樣,破空劃過。

綢料應聲破碎,深紅的血痕浮現而出。

現場鴉雀無聲。

程丹若的腦海中,短暫地閃過了“體罰是不是不太好”的念頭,然則,這點猶豫之心,在見到不斷哆嗦的戲子後,消失無蹤。

穿越了,就入鄉隨俗吧。

她麵無表情地勸阻:“彆打了,打這麼‘重’,得躺三、五天才能好呢。”

謝玄英果然沒停。

謝其蔚也不傻,跳起來就想逃跑。

然而,周圍都是百姓,他們不敢明著和貴人作對,卻著實惱恨他看不起程丹若——她可是大同人,這兩年又是織毛衣,又是辦義學,名聲相當好。

百姓心裡都有一本賬,也都不傻,似有若無地堵著。

咻、咻、咻。

謝玄英不是揮空鞭嚇人,是實打實地抽上去。

謝其蔚細皮嫩肉的,很快吃不住:“彆打了,三哥,哥,彆打了。”

他沒想到謝玄英會真揍他,懊悔不迭。但無論如何,對嫂子出言不遜,就是他理虧。

故麻溜認錯:“我錯了,我不該胡說,哥,我知道錯了!彆打了!”

謝玄英一字未發,麵容繃緊,整個人冷靜得可怕。

他聽也不聽謝其蔚的求饒,紮紮實實抽了他十鞭子,衣裳都抽裂了才罷手。

程丹若舒口氣,血壓總算回落到正常範圍,有心思做戲了:“快把四少爺送回衙門。”

自己則親自蹲下來,扶起受傷的小生。他個頭與她差不多,結結巴巴地說:“多謝、多謝程夫人。”

聽聲音,還沒到變聲期,年紀還很小。

“家門不幸,委屈你們了。”程丹若道,“來人,把他送到醫館,讓大夫好生看護,彆落下病根。”

又同老板說道,“醫錢我會付,再賠你們二十兩誤工錢,這孩子還小,讓他好好養幾天,彆催著上台。”

小生繃不住,直接抽噎起來:“多謝夫人,多謝夫人大恩大德。”

老板也道:“您放心,這孩子我當親生的一樣。”

程丹若輕輕歎息一聲,撣撣衣袍,朝周圍的百姓團團福身:“家裡管教不嚴,給大家添麻煩了,以後一定好生管束。”

她在大同百姓心中,地位不低,這般放低身段致歉,老百姓都很理解。

“程夫人不必在意。”路過的書鋪老板道,“誰家都有不肖子孫。”

須發皆白的老人拄著拐杖,歎氣道:“夫人放心,您和謝知府的所作所為,我們都看在眼裡。”

“是啊,我們都知道,這不是您和知府大人的本意。”

“多謝諸位體諒。”程丹若連聲感激,胸口卻一陣難受。

和謝玄英相處太久,她幾乎忘記了真正的權貴是什麼樣子。

無論他們在家受重視,還是不受重視,到了外頭,都是人上人。百姓在他們眼中微如草芥,賤籍樂人更是腳下泥濘,死了也無人在意。

而百姓哪怕憤慨,卻也沒有人站出來質問一句“憑什麼”。

封建社會,人與人……不平等。

今天能理直氣壯地教訓謝其蔚,是占據了孝悌的道理,兄嫂管弟弟,天經地義。

如果是彆家的王孫貴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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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其蔚被打了頓,不得不躺在病榻上養傷。

程丹若和謝玄英夫妻,卻麵對麵坐在臥室中,各想各的心事。

良久,謝玄英率先開口:“丹娘。”

“嗯?”她回神。

他艱難道:“當年,我為了讓母親同意娶你,用了些手段,這不是我本意。我隻是擔心,如果明著說要娶你,反弄巧成拙。但如今想來,卻是我取巧了。”

“我應該直道而行,不該走的捷徑,是我錯了。”他反思,“害你留下話柄,遭人輕視。”

程丹若笑了:“沒關係,我知道你想保護我,這樣,母親也會待我寬容些。”

但凡是做母親的,對兒子要死要活非娶不可的女人,心裡多少有點疙瘩,一旦有齟齬,兒媳受了委屈都沒處說。

可她進門後,柳氏對她雖有許多不滿,卻從未表露在臉上。

“有的婚事,外甜內苦,有的相反。”她道,“我是一個喜歡實惠的人,你的做法我並不在意,也很讚同。那時我根基薄弱,遭人輕視不是壞事,也許這是因禍得福呢?”

謝玄英如釋重負:“當真?”

可又沒法真的安心,“你方才一直沉著臉,我還以為……”

“我在想事。”程丹若思索,“今天的事,恐怕不好收場。”

不管怎麼樣,她率先打了謝其蔚,雖然大義無虧,可柳氏知道,哪怕口頭上表揚她做得好,心裡也難保介懷。

而所有的大矛盾,都是由雞毛蒜皮的小事累積起來的,到達臨界點,關係便會惡化。

程丹若捫心自問,以後肯定有挑戰婆婆承受能力的時候,額度最好不要被今天的事占用。

“你放心,我已有對策。”謝玄英道,“讓禦史彈劾我就是了。”

她訝然:“這好嗎?”

謝玄英說:“沒被禦史參過才不好。何況,四弟是兄弟,自有父親擔著,不過是嚇唬他一下。”

沉默了一會兒,又自嘲道,“我實在想不通,他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他重複:“丹娘,我真的不知道……我管不了他。”

程丹若隻好道:“吃一塹、長一智,說不定這頓打完,他就知道痛了呢?”

謝玄英懷疑:“真的嗎?”

她:“大概、可能、也許?”

可謝玄英隻是看重親人,不是傻,這樣的話騙不了他。他怔怔地坐了會兒,忽然和她說:“丹娘,我覺得,四弟不會明白的。”

程丹若問:“為什麼?”

“他看不見……看不見百姓也是人。”謝玄英不知該如何表述,遲疑道,“他們也會流血流淚,和他是一樣的,他不明白。”

程丹若愣住了,驚訝地看著他。

他抿抿唇,提起了一樁舊事:“小時候,大概是四五歲,我在宮裡,皇後派了個小內侍陪我,最多比我大一兩歲,才進宮,想給我做個玩伴……”

說這話的時候,視線落在牆角的白瓷瓶上,兩三枝桂花開得正好,香氣撲鼻。

“那天晚上,我想、我睡不著,他睡在腳踏上,做夢了,嘴裡一直喊‘娘’,一直喊一直喊,臉上都是淚。守夜的太監聽見,走過來瞧我,我裝睡,他就把那孩子扇醒,讓他到外頭去罰站。”

程丹若安靜地傾聽。

“那是我第一次發現,原來,下頭的人也是人,離開家的孩子,也會想娘,和我沒什麼兩樣。”

謝玄英慢慢說著,並不知道,其實正是自那一刻起,他所見到的世界,才和彆人的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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