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英無法回答,心裡也極其不舒服。
雖說作為勳貴之子,隻要不是王朝覆滅,家族傾倒,他的人生注定平順,最大的挫折,興許就是被冷落、罷官,自此在家讀書。
但今時今日,他已經不再是一個單純的王孫公子,心安理得地享受特權帶來的安穩。
就這兩年多的平靜,也是他付出了極大的心血才有的。
春耕、夏市、秋收、冬恤。
一年到頭,天災人禍,都需要父母官去治理。他戰戰兢兢,好不容易做得像個樣子了,卻可能因為草原深處的一位老人,隨時破碎。
是啊,怎麼就這麼難呢?
謝玄英感受到了深深的無力,和無法描述的低沉。可他不敢表露,鎮定地安撫妻子的情緒:“金光夫人此次前來,必是為此事,她的身份至關重要。”
胡人是收繼婚,韃靼王死後,她嫁給宮布。如果宮布繼任為王,無疑可以延續互市的政策,維持兩國和平。
“也許,她是來尋求大夏支持宮布的。”程丹若專注思考,暫時脫離了情緒,就事論事道,“我們確實該見見她。”
謝玄英撫摸她的背脊:“我們不能自亂陣腳,睡吧。”
程丹若歎口氣,閉眼醞釀睡意。
謝玄英也合上眼,佯裝睡覺,腦海中卻閃過千思萬緒。
金光夫人來訪不簡單。
韃靼王真的病重嗎?
互市分明對兩國皆有利好,誰人欲反?
正想著,忽然感覺她動了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
“嗯?”
“睡吧。”她說,“你也不要多想了。”
謝玄英頓住,默默收緊了懷抱。
次日,晨光照進床帳。
程丹若心裡有事,早早醒來,起身梳洗一番,準備到金光夫人下榻的地方溜達一圈,探探虛實。
今天的得勝堡和昨天沒有區彆,寬敞的德勝街上人來人往,玉皇閣高聳,東麵是參將府,西麵是布政署。
他們沒有住在官驛,在布政署邊租了一個大院子,旁邊就是得勝堡裡的街市,十分熱鬨。
程丹若便裝作買早點,散步似的,不疾不徐地往官驛的方向走去。
得勝堡很安全,她在這裡又是家喻戶曉的人物,故而並不帶太多人,隻叫柏木跟著拿東西。
她在街邊買了兩碗頭腦,打發柏木送回家時,忽然感覺有人撞了她。
扭頭一看,卻見一個軍戶模樣的漢子,滿臉惶恐地抱拳,用濃重的方言說:“夫人恕罪,小人一時沒留神,冒犯了貴體,罪該萬死。”
程丹若見他滿臉傷疤,左眼還蒙著黑布,知道他視力有問題,自然不會怪罪:“無妨。”
他千恩萬謝地跑了。
“夫人仁慈。”柏木適時拍馬屁。
程丹若笑了笑,剛想說話,表情卻微微一變。不過很快,她就調整過來,又在旁邊的攤子買了漿水麵,親自提了食盒回去。
謝玄英在和田南說話,她沒有打攪,直接進了偏廳。
而後,拿出了衣領後的紙條。
這是她在被撞時,那個人塞到她領口後麵的。
展開紙卷,上麵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大夏收購羊毛,胡人多牧羊而少養馬,為人所忌,故欲毀約棄市!金光夫人疑似中毒,遭人挾持,慎之]
程丹若的臉色變了又變。
大夏以高價收購羊毛,迫使牧民多養羊而少養馬,是她提的策略,光明正大的陽謀。胡人那邊有人看破了計謀,想反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她隻覺恍然,並不覺得奇怪。
可後麵的話,卻令她摸不著頭腦。
有人給金光夫人投毒,挾持了她,這是什麼意思?
對方打算借金光夫人的名義,宴請她和謝玄英,然後突然發難,把他們殺了?
然後呢?這是在得勝堡,韃靼的朝貢隊伍也就百來人,她和謝玄英死了,他們也活不了。
還是說,敵人打算以這種方式,挑起戰火,從而撕毀盟約,再啟戰事?
目前來看,這是最有可能的。
程丹若定定神,拿著紙條去找謝玄英。
他亦驚愕,半晌方道:“太蹊蹺了。誰向你傳的信,可信嗎?”
程丹若回憶片刻,搖搖頭:“我不認得他,現在想想,他大概做過偽裝,不過聽口音不像是韃靼那邊的,是本地人。”
謝玄英思索了會兒,說:“這樣,我們派人去拜訪金光夫人,看她是否能與外人相見,再做計較。”
程丹若讚同:“好。”
謝玄英便招來一個機靈的護衛,吩咐他去送信,指明必須雲金桑布親自收。
護衛承應而去。
然而,不出半個時辰,護衛尚未歸來,參將府的人忽然到訪,神色焦急。
他們帶來一個糟糕的消息:“謝知府,韃靼的人鬨起來了。”
謝玄英問:“何事?”
答說:“胡人聲稱我們給金光夫人下毒,要和我們討個公道。”
程丹若和謝玄英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茫然——這是搞的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