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不置可否。
侍女拿過濕潤的布巾,替雲金桑布擦了擦臉孔。
她緩了口氣,繼續說。
“這樣的矛盾已經持續了一段時日,我此次出行大夏,就是想解決這個問題。可當我見完牧民後,就忽然生了病。”
雲金桑布苦澀道,“我們的大夫看過,說我得了很可怕的病,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回歸天神的懷抱。”
程丹若道:“然後,你就來了?”
雲金桑布瞧了她一眼,語氣冷淡:“既然不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就要把壞事變成有益的事——程夫人,你以後會明白這個道理的。”
“你得的病會傳染,也許所有人都要為你陪葬。”程丹若問,“這就是對你有益的結果嗎?”
雲金桑布的答案卻格外簡單:“我帶來的人,都是死士。我們都不怕死,隻要能得到想要的結果。”
她竭力撐起身,懇切道,“答應我的條件,對你們也有好處。程夫人,你必須儘快做決定,我撐不了幾天了,一旦我在這裡死去,汗王絕對不會放過你們。”
空氣一時靜默。
程丹若抿住唇角,也不和她計較韃靼王有沒有生病,是不是快死了。
這沒有意義。韃靼王好好的,會為金光夫人之死而發兵;韃靼王嗝屁了,宮布繼任王位,同樣會發兵;宮布奪位失敗,新上位的人為了收攏民心,肯定也要為金光夫人報仇,或是用戰爭樹立權威。
古往今來,能成為一方雄主的胡人,多是以戰爭稱霸的。
“你說得對,一旦你死去,我們會很麻煩。”程丹若梳理清楚思緒,不緊不慢地說,“但切莫以為,你們能造成很大的麻煩。”
雲金桑布冷下臉,說道:“這才兩年,我們的馬正壯,我們的人眼未瞎,還能拉弓射箭。大夏從前攔不住我們,現在就能嗎?”
“王妃誤會了。”程丹若冷靜道,“你說得沒錯,貴部兵力雄壯,若說我們不忌憚,你也不會信,但你忽視了最重要的一點——你的病。
她加重語氣,“夫人,你以為自己進了得勝堡,塞外就相安無事了嗎?這病叫鼠疫,以鼠蚤傳播,牧民能將此病染給你,必然是已經有不少人染上。你知道這病有多可怕嗎?昔年成吉思汗西征,最遠到過黑海,你是黃金家族的後裔,應該知道那裡還有一片遼闊的領土——他們因為這病死了幾千萬人。”
雲金桑布愣住了。
程丹若說:“牧民接觸鼠類,遠比農民多,這病一旦傳開,大夏固有死傷,貴部怕是要死至少一半的人。到時候,你們雄兵千萬,也不過三日就死。”
這話固然有誇大的成分,不過,談判就是真真假假,唬住對方再說。
雲金桑布伏在枕上,眉頭緊鎖,曾經美麗的臉龐因為淋巴發炎,顯得腫碩可怖。
但她的眼神依然敏銳,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程丹若,判斷她的話中有幾分為真。
程丹若不動如山,任她查看。
許久,雲金桑布方道:“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你得的病在我們這裡叫大頭瘟,是其中最嚴重的一種。”程丹若說,“假如病情惡化,人會吐血而死,且渾身皮膚呈黑紫色。”
雲金桑布臉色微變。
她不懂醫術,卻曾經聽過這病,死後全身發黑,幾乎整個部落都人都死光了。
程丹若能說出這一點,她的話就有了可信度。
“夫人,我們的利益是一致的。”程丹若歎了口氣,正色道,“你我都希望兩國和平,百姓安居,所以,讓我來治你的病,隻要你能恢複健康,一切就能回到正軌。”
雲金桑布不愧是韃靼舉足輕重的人物,並未被治愈的希望衝昏頭腦,反問:“你有多少把握治好我?”
“三成吧。”程丹若道。
“足夠了。”雲金桑布閉目沉思了會兒,很快作出決定,“好,你來替我治病。”
撇開個人的生死不談,程丹若願意替她看病,對她百利而無一害。
“程夫人。”雲金桑布輕聲歎息,“你心腸仁義,無論結果如何,我都要謝你相救。”
程丹若道:“彆忙著謝我,我也有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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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丹若孤身進了官驛,謝玄英在參將府心緒難寧,如坐針氈,乾脆主動請纓,去城牆上查看情況。
堪堪登樓,就聽值守的將士說:“胡人有異動。”
謝玄英定睛一看,果然見到塵土飛揚,大量黑點逐漸聚集,一隊數百人的騎兵直奔得勝堡下。
“叫範參將來。”他吩咐。
範參將飛速趕到,麵色大改:“他們想乾什麼?”
答案很快揭曉。
這隊騎兵逼近城下,為首者大喊:“無恥漢人!交出汗王妃!”
後麵隨行的人異口同聲地重複:“交出汗王妃!交出汗王妃!交出汗王妃!”
範參將雖是武將,可並不傻,立時道:“這下麻煩了,就算我們把人交出去,他們也未必退兵。要是誰殺了順義王妃,再把罪名栽到我們的頭上……”
他看向謝玄英,暗示道:“謝知府,這罪責你我都承擔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