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平二十年了。
新年新氣象。
按照程丹若原本的計劃, 她打算在年節寫完《鼠疫論》的初稿,就先在大同刻印出版。
山西是鼠疫的重災區,在這裡刻印此書, 事半功倍。等大家建立起正確的防疫知識,必能活人無數。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開年沒多久,一係列勁爆消息, 就把夏朝內外震了個徹底。
事情的源頭, 還是毛知府。
毛知府死在雲南,可順寧府總要有人當知府吧?年前, 朝廷臨時啟用了一個海南的縣令, 讓他去雲南上任。
任用他的緣由也簡單,能在海南當年縣令還沒死的,必定有點能耐。
事實也確實如此。
這位新知府是少見的文武全才,雖然會試名次比較靠後,也沒什麼太大後台,可勝在人高馬大, 孔武有力,一看就很經得起折騰。
所以,他十分順利地被安排到瓊州做了知縣, 如今又升任成知府。
但雲貴的情況,不僅僅是艱苦,而是複雜。
到了那兒, 新知府才發現了兩件事。
首先, 據說一直鬨造反的苗人,其土酋與定西伯的關係頗為曖昧——他的女兒是定西伯的小妾,兩人其實是翁婿。
所謂戰事, 也是打打停停,停停打打。
其次,他遇到了毛知府的小兒子。他在亂局中僥幸活了下來,隱姓埋名躲藏在縣內,等新知府一上任,立即求他派人送自己回揚州。
他不明所以,問對方為何不自行離去。
誰想小兒子卻說,毛知府的死並非意外,而是被定西伯所殺,因為他之前得罪了定西伯,這位西南土皇帝要殺雞儆猴。
新任知府沒信,但無緣無故的,怎麼懷疑上了定西伯?遂暗中留意。
過年期間,他注意到了幾件事。
第一、貴州的戰事停了,但朝廷的邸報卻說還在打,仍然投入軍費。
第二、定西伯囂張跋扈,敢穿團龍紋蟒服,頭戴翼善冠。
第、當地土酋每年都需要向定西伯府送禮,甚至有小部族送不起而“被叛亂”的。
提煉一下中心思想:養寇自重,僭越不軌。
假如再過十年,這位知府大概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他當官沒多久,又沒人提點,秉性難免耿直。
聯想到毛知府的下場,他怕自己也被定西伯視為眼中釘,加上事態嚴重,生怕哪天捂不住,整個雲貴官場都要拉下水,他便做了一個極為莽撞的決定。
——把蓋子掀了。
他把這件事情寫成奏折,塞給了一位好友。
這位好友官兒也不大,不巧是禦史,人秉性耿直,人設是剛直不阿,官途也不太順利,遲遲沒有出色的政績。
他拿到信,一半真心憤怒,一半覺得機會來了,就把這事給捅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大為震怒。
貪汙軍費也就算了,養寇自重是什麼意思?穿龍袍是什麼意思?最要緊的是,朝廷規定土司年上貢一次,你卻要他們年年進貢?
怎麼,定西伯比皇帝還大?
這是要反啊!
於是,才過正月,皇帝就派人前往貴州,押解定西伯回京審問。
俗話說得好,樹倒猢猻散。
定西伯的所作所為,不是沒人知道,有隱忍不敢說的,也有看準機會想出頭的,還有憤恨不平的。
總而言之,皇帝忽然接到無數彈劾的奏本,羅列出的罪名沒有一百也有八十,簡直罄竹難書。
遂命司審查。
司就是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
這是二月份的事情。
審查公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考慮到方方麵麵:定西伯有姻親故舊,難免要為他說好話,這些人的麵子賣不賣?皇帝的態度是嚴查,還是心軟了,萬一上頭想輕輕放過,革職了事,自己卻往死裡判,那還得了?
最開始,司的態度必然是曖昧的。
皇帝也有些舉棋不定。
西南諸事繁雜,不是隨便派去一個勳貴都能治理得服服帖帖。定西伯在雲貴經營代,很多當地的苗人,隻服他們一家。
把定西伯殺了事小,誰去接手這個爛攤子呢?
程丹若和謝玄英聊起這事,問他朝中有沒有接替的人選。
謝玄英想了很久,說,擅戰者有,能定西南者無。
程丹若聽見這話,就覺得定西伯估計沒事。
之後的發展,似乎也印證了她的猜想。
據(靖海侯)說,定西伯在牢中該吃吃,該喝喝,談笑無所畏懼,還說,西南一日無他,苗人就要拒絕交稅,一月無他,就要生亂,月無他,必反之。
什麼叫囂張?這就叫囂張。
消息傳到皇帝耳中,自然令帝王大為惱怒。
但曹次輔勸說,定西伯雖然跋扈,可平定西南有功,不如將其貶為庶人,令其弟接任爵位,繼續震懾西南。
簡而言之,就是把定西伯個人的行為,和他們家分開,處置這一支,讓另一支繼續乾活,也算殺雞儆猴。
據(靖海侯)說,皇帝似有此意。
然而,又一件大事發生了。
月初,苗人反了。
朝廷命令定西伯的弟弟出兵征討。對方卻不知道是兄弟情深,還是腦子有坑,抑或是被人哄騙了,總之,不僅沒有接令,以病重為由,拒絕了朝廷的征調。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在以勢壓人,要挾朝廷。
此事一出,靖海侯立馬寫信過來說,定西伯家完蛋了。
老狐狸的判斷,無疑極其精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