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她梳洗好,吃過早餐去前頭二堂處,他已經搞定了奏折:“你看看。”
程丹若一麵感慨他過人的精力,一麵接過,艱難閱讀。
奏疏的內容很簡單:
聽到朝廷的任命,我誠惶誠恐,像我這樣才能貧乏的人,能得到陛下您的重用是祖宗保佑啊。我彆無所求,隻希望自己像祖先一樣,為大夏的江山做出微薄的貢獻。
感謝皇帝陛下對我的信任,感謝陛下願意給我一個為國效力的機會,我感激涕零無以為報,一定在貴州好好辦差,絕不辜負您的期望。
當然了,意思是這個意思,但文采斐然,大片的比喻和典故,花團錦簇。
“如何?”謝玄英問。
“富麗有餘,真情不足。”程丹若一針見血,“彆人就罷了,以陛下對你的了解,怕是能讀出怨望。”
什麼叫怨望?
臣子對皇帝做出的不利己的決定,而心懷不滿,被叫做怨望。假如口不擇言,或是寫了書信落於文字,被統治者發現了,指不定就是殺頭的大罪。
怨望,為官者的大忌,也是抨擊政敵的有力手段。
扶蘇當年被殺,用的理由也是“怨望”——“日夜怨望,扶蘇為人子不孝,其賜劍以自裁”。
謝玄英知道利害,倒吸口冷氣:“當真?”
他拿回來,自己讀了兩遍,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對。
這篇奏折寫得太好了,也太冷冰冰了。
他趕緊重寫了一份。
這回,用詞就直白抒情許多:
得知陛下讓我去貴州,我既驚喜,又擔心。驚喜於您對我的信任,擔心西南事關重大,我能力有限,誤了朝廷的大事。但我也知道,我不能一直活在您的庇護之下,多年來,您對我疼愛有加,雖然我才能不足,亦希望能有報君之時。
所以,我一定會儘全力完成朝廷的指派,儘快平定貴州的騷亂。您能夠將這份重要的差事交給我,我倍感榮幸。
我這輩子的誌向,就是像祖先一樣,為君主驅馳,輔佐您安定天下。
如此,不管有多少危險,我也絕對不會退縮。
程丹若道:“好多了。”
反正,中心思想就是一點:彆說是去吃苦,哪怕是讓人去死,也得感激涕零,滿懷感恩地謝過帝王,讓自己有這個榮幸被選中送死。
謝玄英鬆口氣,封好布帛,打算儘快遞上去。
“新知府大概兩三日後就到,我們的行李收拾得怎麼樣了?”
程丹若說:“差不多,但之前打算回京城,現在去貴州,得精簡一二。”
“人呢?”他問,“之前說讓爹娘來贖,都怎麼樣了?”
“小鵑的哥嫂來贖了,小燕的娘沒了,爹娶了後娘,月錢都被要走,她娘的墳都不肯修,她就不打算走了,小雀的爹沒了,娘改嫁到彆人家,叔叔家倒是肯要,隻是窮,回去怕又被賣一遭,也算了。小鷺命最好,她娘手巧會織毛衣,家裡日子好過,想把女兒要回去,一塊兒織毛衣掙錢。”
她平淡地說出幾個小姑娘的命運。
謝玄英問:“那這兩個你要帶走嗎?”
“回京城的話,帶走也無妨,去貴州還是算了。”她道,“我打算讓她們去生民藥鋪,不管是做灑掃,還是熬藥跑腿,終歸是門差事。”
生民藥鋪,是她春天新開的一家鋪子。
地段不好也不壞,地方不大不小,就是尋常藥鋪的樣子。她邀請李必生坐館,每年給他五十兩銀子的工錢。
之所以給固定的銀錢,而非給獎金,主要還是因為這個藥鋪估計賺不了錢。
這是她規定價格的平價藥鋪。
什麼藥材,多少錢收,多少錢賣,是她參考了大同的市場,取了較低數。雖然薄利,可也不會虧損——自互市開後,全國各地的商人都湧到了大同,帶來大量的貨物,天南海北,應有儘有。
交通一旦發達,物價必然下降。
且這家藥鋪不賣人參、靈芝、燕窩之類的昂貴藥材,隻賣最尋常的藥,一副副明碼標價。
為了保證藥鋪正常運轉,她還在周邊買了地,以田養鋪,力求正常運轉。
而其管理者,她詢問了自己的陪房。
兩戶人家中,一家三口的那戶,念在大同的義學便宜,想讓兒子讀書,脫籍成良民,故而願意留下,打理藥鋪和田產。
如今再把小燕、小雀兩個丫頭一道送去,人手應該不缺了。
對此,謝玄英也沒什麼意見。
他隻是道:“原想著回到京城,把幾個丫頭小廝的婚事定下,如今隻好拖一拖再說。”
程丹若也頭疼這事。
柏木、鬆木這一批小廝,今年已經老大不小,身為主家,自然要給他們婚配,而丫鬟中,梅韻已經二十多了,喜鵲也不小,竹枝、竹香已經十七,總不能一直做二等丫鬟。
“總要他們自己看對眼才好。”她思忖道,“我看這樣,我同瑪瑙說一聲,讓她透個信出去,這一路上,彆的不提,說說話見見麵卻是無妨。”
丫鬟、小廝是奴婢,談不上男女大防,隻要不胡來,覷空相看一二,算不上什麼大事。
謝玄英可有可無:“依你。”
“好。”暫且擱置了婚配難題,程丹若又犯愁,“麥子帶不帶呢?”
他問:“想帶就帶走。”
“南北方的氣候差彆太大,人猶且水土不服,何況是貓。”她猶豫道,“它們不會說話,疼了也不能說,何苦折騰?”
謝玄英道:“你不想帶?”
程丹若不吭聲。
養了小半年,把麥子送人,還怪舍不得的。
可再想想,古代人出門都難,何況貓,不如留在府衙,和兄弟姐妹捉捉老鼠,看管糧倉,安穩地吃官家飯。
謝玄英看出了她的不舍,道:“貓性子獨,不想跟著你,在家也會出走,想跟著你,自然會跟上來,任由它自行抉擇吧。”
他說得有道理。
“也好。”她應著,心想,麥子是不是一隻熱愛旅行的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