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小看這兩個時辰的差距。
深夜時分,密林之中幾乎看不見步遠的人,但淩晨四點左右,天已經蒙蒙亮,雖然視野依舊很差,可人影在灌木叢中卻有了隱約的輪廓。
田南也正是因為如此,發覺了他們的蹤跡。
他立即回稟謝玄英:“一群苗人鬼鬼祟祟地往西麵去了。”
西麵可不是清平縣的方向,也不是驛站的方向,謝玄英擔心他們趁機與其他苗寨聯合,馬上命人跟上,能活捉就活捉,不能活捉就殲滅。
然後,他們就發現了排水溝的秘密。
排水道設計巧妙,且十分隱蔽,如果沒有大量積水排出,很難發覺。苗人也是趁著這兩日下雨,觀察水勢,方才發覺地點,這會兒正忙著掘土,將大量淤泥填塞出水口呢。
暴雨掩蓋了他們的蹤跡,也掩蓋了追兵的動靜。
等這二十個苗人發現被護衛包圍時,已經太晚了。
為了乾活,他們沒有穿棉甲,赤膊短打,如何能抵得過精兵良將的護衛們?沒一會兒,就被殺了七七八八,隻餘數人為俘虜。
不必拷問目的,謝玄英看到排水溝,就猜出了苗人的打算。
“張鶴。”他點明護衛,“你率領十寨堡的兵卒,拿上這些鐵鍬和木棍,繞路到清平的南邊,往此處走。”
張鶴人如其名,身形秀長,姿態豪邁,是護衛中少數文武兼備之人。若非出身不光彩,萬不至於排在李伯武、田家兄弟之後。
謝玄英觀察了他數年,見此人可用,才決意栽培。
“是,公子。”張鶴知曉他的栽培之意,二話不說便應下。
隻見他走到隊伍的末尾,觀察片刻,點了十個寨堡的軍士,讓他們拿上苗人攜帶的鏟子木棍,整隊鑽入密林。
謝玄英見他挑的都是身穿青直身,頭戴紅氈帽的兵卒,不由暗暗點頭。
青衣紅帽是官兵常見的裝扮,他派出張鶴一行人,正是要讓苗人誤以為清平縣被淹,派出官兵疏通排水道,好引蛇出洞。
張鶴不必他明說,就領會到了個中涵義,確實是個可造之材。
“傳令下去,”謝玄英觀察天色,覺得雨很快就要停了,“整兵出發。”
距離天亮還有一個多時辰,苗人應該會在五點左右,官兵輪換之際發動襲擊。
他們現在趕過去,正好來得及。
--
清平知縣一晚上沒睡好。
雨下得他心煩意亂,到後半夜才朦朦朧朧睡去。夢裡,他看到苗人凶神惡煞地衝過來,一刀砍向他的脖子。
他連叫都沒叫一聲,人頭就落地了,兩隻眼睛死不瞑目地瞪著他。
知縣慘叫著從夢裡驚醒,滿頭大汗。
“大人?”睡在腳跟的丫頭睡眼朦朧地醒來。
“去,快去,看看苗人打進來沒有。”知縣抹抹汗,濕漉漉的手心摸到枕頭下的瓷瓶。
這裡頭是他找來的砒-霜,與其被苗人斬首,他寧可服毒,至少不受罪。
丫頭趿上繡花鞋,匆匆忙忙出去,片刻後小跑回來,氣喘籲籲地說:“打、打起來了。”
完了完了,清平哪裡擋得住這些凶神惡煞的家夥。
為什麼就我這麼倒黴。二十歲考上秀才,五十歲才中進士,好不容易當了兩年的縣令,居然就要死在這裡!
刹那間門,知縣想起了很多事:中風的老父在他中舉後,才安心地闔眼;老母穿上鳳冠霞帔,老淚橫流地和他說,就算死也瞑目了;臨到貴州前,他安慰結發多年的妻子,說一定會立功,為她也請封誥命……
嗚呼哀哉!
他還未孝順老母,安慰妻子,撫養兒子,就要死了嗎?
知縣臉色慘白,兩股顫栗:“給、給本官更衣。”他咽口唾沫,“著、著公服。”
就算要死,他也得體麵地殉國!
丫頭隻好放下手裡的繡有補子的常服,翻箱倒櫃找出青色公服給他換上。
知縣像幽魂一樣飄出去了。
縣衙大堂內,清平書院的書生們又來了,大聲請命。
“大人,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讓我們也去吧。”
“快派兵援助。”
“某願往,請大人給手令。”
“在下也願意去。”
知縣在一堆亂糟糟的聲音中,找出最不和諧的音符:“援助?”他茫然地問,“清平衛的援兵來了?”
沒道理啊,清平衛的人早就走了。
“不,不是衛所的兵。”嘴巴最快的書生說,“在下看得清清楚楚,兩麵旗,一麵是‘夏’,一麵是‘謝’,就是不知道哪位將軍來了。”
“謝?”知縣愣了愣,他還以而是“韋”或者“馮”,但“謝”??
知縣回憶了番,事關仕途,他對最近的調動印象深刻,很快找到符合條件的:“是謝參政!”
他一拍大腿:“靖海侯家的公子,怪不得。”
既然來了救兵,指不定就不用死了。
知縣爆發出強大的求生欲,兩眼放光:“來人,快調兵,出城襄助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