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鵲是洪夫人派給程丹若的第一個丫鬟。她爽利能乾, 母親是洪夫人的陪嫁,可以說是一個標準的家生子。
生在官宦之家,長在官宦之家, 她的人生規劃也跳不出大多丫鬟的框架。
喜鵲的目標是成為管事媳婦, 在程丹若嫁到謝家後,更是認為自己有責任幫主人在侯府站穩跟腳。
所以, 她不想外嫁, 目標是侯府世仆之家。
“奴婢覺得,桉木人不錯。”大同民風開放,丫鬟們耳濡目染的,也不大忌諱談論親事。
程丹若沉吟:“桉木啊。”
謝玄英身邊的長隨有十餘人之多,但親近的隻有六個,其中,林桂是林媽媽的兒子, 是他奶兄,原本地位最高。
可謝玄英雖然對林桂委以重任,卻不大親近, 目前身邊最得用的是柏木,其次是鬆木。
相較而言, 楊木、柳木、桉木三個就要低調很多了, 不怎麼在她跟前露臉。
不過, 低調不等於不受用, 事實上, 他們三個各有各的差事。
桉木的差事是書房伺候筆墨的。他負責給謝玄英整理書籍,保存書畫,清理文房四寶,打掃書房衛生, 甚至新買了印泥,也需要他給攪拌均勻。
能在書房當差,毫無疑問,桉木是個細心周到,並且嘴巴很嚴的人。
程丹若時常出入謝玄英的書房,對桉木的印象就是——話很少。
“他家裡是什麼情況?”她問。
喜鵲早就打聽清楚了:“瑪瑙姐姐說,他們家是爺爺這輩就進的府,娘原是老太太屋裡的,配人後管了花園的花木,爹在侯爺跟前聽差,他是家裡的老二,大哥在姑蘇看莊子。”
程丹若點了點頭。
這麼看,桉木的家世著實不錯,祖孫三代在謝家,忠心毋庸置疑,估計也頗受靖海侯信任,否則也不會讓老大去姑蘇,這可是謝家的老家,祖墳在那兒呢。
喜鵲能嫁到桉木家,算是完全融入謝家的世仆圈子了。
問題是,“他對你怎麼想?”她問。
喜鵲笑道:“他托人送了我好些脂粉帕子,其他的……我是夫人的陪嫁,他還有什麼不樂意的?”
論配人,侯府上下,榮二奶奶跟前的丫頭是最受歡迎的,畢竟二爺以後會繼承爵位。隻不過侯府的小廝很多,陪嫁丫鬟一共才那麼幾個,總有人輪不到。
再者,榮二奶奶也會優先考慮親近二爺的,桉木在三爺跟前伺候,怎麼都輪不到他。從前,他們家可能更傾向於柳氏身邊的丫鬟,如今卻不然。
夫人年紀輕輕就得了二品誥命,侯爺看重得不得了,三爺也前途大好。她是夫人從晏家帶來的陪嫁丫鬟,這門婚事對夫人好,爺也一定樂意。
至於桉木麼,他樣貌端正,沒什麼壞毛病,就話少了點,心眼子也不多。
但喜鵲就是看上了他這一點。
柏木太精了,精到就算知道他精明,也很難討厭他,喜鵲不喜歡這樣的。她覺得桉木更方麵都很合適。
“希望夫人成全。”喜鵲說。
“你是我的陪嫁,”程丹若看不出她有絲毫勉強,相反,倒是躊躇滿誌,不由笑道,“我自然希望你有個好前程。”
喜鵲麵上泛起淡淡的愉悅。
“下去吧。”程丹若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叫梅韻過來。”
三年前,她和梅韻談過婚嫁的問題,彼時,梅韻雖然咬定聽從分配,眼底卻流露出濃濃的抗拒。
過去這麼久,經曆這麼多,她不知道,這個丫鬟是否還畏懼著不可知的未來。
“夫人。”梅韻規矩地站好,像是一個品相完美的花瓶。
程丹若問:“你想好了嗎?”
她回答:“我已經答應了林桂。”
“為什麼?”
梅韻道:“他待我挺好的。”
作為謝玄英的奶兄,林桂在眾小廝中的地位無可動搖。隻要他不犯大錯,謝玄英就會厚待他,侯府中看上他的人並不少。
可很早之前,林桂就看上了梅韻,並說服了林媽媽。若非進門的是程丹若,她一個從小服侍的大丫鬟,早就被打發出門了。
但程丹若留下了她,給了她足夠的時間去想明白。
為什麼當初,我不想嫁給林桂呢?梅韻花了很長時間,才想明白緣由:不是討厭林桂這人,而是不想離開。
霜露院是她所熟悉的,主子是她服侍慣的,下頭的丫頭什麼性子,她也門清。日複一日相似的生活,讓梅韻由衷感覺到安全。
她不會像小時候那樣,忽然就沒了爹娘,忽然就被賣了。
瑪瑙曾私底下問她,是不是想做通房。不,梅韻從來沒想過做通房,通房丫鬟看似風光,其實還不是奶奶太太一句話就打發了?
梅韻真正想的是一輩子做大丫頭,永遠不離開霜露院。
但隨著謝玄英外放,她不得不離開了熟悉的地方。
最初,梅韻心裡總有不安,陌生的環境令她時刻緊繃:不熟悉的飯菜,陌生的天氣,全新的差事……她戰戰兢兢,生怕出差池。
可事情並不像她想的那麼壞。
夫人安排了所有的事,她胸有成竹,不慌不忙。梅韻發現,自己照她說的去做就行了,大同府衙和霜露院並無多少不同。
她心定了。
後來,發生了竹籬的意外。
那時候,梅韻就知道,要長久得留下來,就必須配人。可知道歸知道,夫人一日不提,她就一日裝聾作啞,混過去一天是一天。
然而沒多久,鼠疫爆發。
梅韻決定代替瑪瑙,留在得勝堡。
因為,她是所有丫頭中年紀最大的,也是唯一無牽無掛的。
梅韻以為自己會害怕,實則不然,甚至後來選擇和夫人一起留下,她心裡也沒有太多恐懼。
隻要前麵有人帶路,她就能安心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