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開藥箱,裡麵是即將過期的青黴素。
條件所限,青黴素的保質期很短,她這次專門跑到永寧,有一半的原因是想用掉這批青黴素。
這一批的質量不錯,是她為謝玄英準備的,他既安然無恙,藥也得物儘其用,不能白放著浪費,誰敢上了救誰。
興許是因為之前的震撼,病人聽出了她是個女人,但沒吱聲。
程丹若拿出針筒,挨個給他們做皮試。
--
謝玄英召集屬下,把新兵遵照戰損的比例分配下去,又說了夕照的援兵:“縣裡住不下了,讓他們駐紮在城外,先觀察一段時間再說。”
眾人應下。
“我一直說,有功賞,有過罰,這次也不例外。”他不多廢話,開始宣布這段時間以來的功勞。
田南從副千戶升為千戶,張鶴賞銀,李伯武和屈毅沒動,隻是記功,等勝了再統一領職。
主要是下頭的人。
原來的小旗、總旗死了的,由隊伍中記功最多的升任,沒到升職但立功的,先發賞錢,犯錯逃跑的,降職或打發到民夫隊伍,嚴重違反軍規的,比如在寨子裡騷擾苗女,或違反軍令虐殺婦孺的,砍頭處死。
值得一提的是,黎哥因為斬首十餘人,謝玄英遵守諾言,免除他罪囚的身份,升他為小旗。
雖然隻能管十個人,可他已經徹底翻身,前途有望。
而升職最快的不出意外是杜功。他從普通的軍士升任為總旗,管五十人,沒有賞錢,但他沒有一點兒不滿。
升為總旗,是方便管人,不賞銀錢,證明上頭準備重用。
眾人皆無異議。
“張鶴留下。”謝玄英叫住了預備離去的張鶴。
其餘人識趣地加快腳步。
屋舍登時空曠。
“公子有何吩咐?”私下場合,張鶴改用舊日稱呼。
謝玄英敲敲桌子,慢慢道:“這次,你立的功勞不小。”
杜功和黎哥是各有斬獲不假,可他們都是張鶴之前訓出來的,攻寨時,他指揮得當,不貪功冒進,記功勞看的是集體,他的功勞可不止二十兩銀子。
“屬下明白。”張鶴平靜道,“能得到賞金,屬下已經很滿意了。”
謝玄英微不可見地歎口氣。
他壓住張鶴,沒有彆的緣故,隻因為他的出身。
張鶴是奸生子。他的母親不是父親的妻、妾、婢,而是在外避雨時,為人所奸的不幸女子。
原本母親回家就要上吊,可外家隻有女兒,沒有兒子,恐斷後,便死活求她活下來,為家裡留個香火。
於是,他母親忍辱偷生,生下了他,得知是男孩,夜裡便偷偷走出家門,投水而死。
張鶴從小在旁人的非議和歧視中長大。他父親是大戶人家,妻妾成群,不認他這個奸生子,而律法也不保護他——沒有當場指認奸夫,便不算數。
而外祖族裡因為他母親沒有及時自儘,保全名節,認為侮辱門庭,連帶著鄙夷外公一家,他走在街上,都會被人投石子,罵“野種”。
因此,長到十來歲,他就離開家門出去闖蕩。
張鶴生得端正,體型修長,俊秀過人。這等外表是不缺人追捧的,曾有一縣丞見他貌美,招他做門子,算是個長隨。
不幸的是,縣丞有不軌之心,多次騷擾,他不敢得罪,也不甘相從,乾脆接了縣中剿匪的任務,離開了事。
縣丞以為他死定了,沒想到張鶴居然殺了通緝的強盜,還救了一對母女。
若是才子佳人的小說,此時該“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可人家打聽到他的出身不光彩,怕他挾恩圖報,提出舉薦他認識一位貴人。
張鶴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這位貴人就是靖海侯身邊的護衛,是母女的親戚,他考校過後,覺得張鶴儀表出眾,機變靈活,是個可塑之才,遂將他舉薦到了謝家做護衛。
一晃七年了。
謝玄英身邊的親衛最低也是個副千戶,從五品,唯獨張鶴是百戶,六品而已。
不是不想給他升,是他這個出身飽受歧視,品階低些還好,謝玄英壓得住,給得太高,必定會被人認為影響太壞。
倘若傳出去,下頭的人也不會服他。
“府裡的人對你的身世所知不多。”謝玄英斟酌道,“貴州正在清理軍籍,你若放得下,倒也不失為一個機會。”
奸生子也有繼承權,就看父家認不認,張鶴已經混出點明堂,想認祖歸宗未必不成,隻是得等他認回家裡,才方便安排。
但要是不想認,借這個機會入籍貴州,回到京城清清白白做人,也是條出路,全看舍不舍得。
然而,張鶴沒有分毫猶豫,立時道:“公子,我外祖父和外祖母均已過世,我並無他念。”
謝玄英問:“想好了?”
“想好了。”張鶴斬釘截鐵道,“我母忍辱偷生,我寧可姓張。”
謝玄英頓一頓,頷首:“你想明白就好。你今年也有二十三了吧。”
“是,公子好記性。”
“可有字?”
張鶴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請公子賜字。”
“就叫高鬆吧。”謝玄英緩緩道,“高鬆如鶴,向來不群。”
張鶴低頭,掩住眼底的淚光:“多謝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