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謝玄英闔上眼,霎時間,林間的喧囂與鬼魅都遠去了,夢境在等候多日後,終於捕捉到了他的心神。
程丹若默數了一百下,確認他心跳變緩,才緩緩吐出口氣。
她習慣性在睡前數一數心率,很不幸,發現他心率有些偏快,加上未曾來得及掩飾的眼中血絲,不難判斷他這段時日肯定睡眠不足。
背負這麼多,壓力肯定很大吧。
她暗暗歎口氣,也閉上了眼睛。
次日,晨光熹微。
謝玄英沉沉醒來。
許久沒有睡過整夜,腦袋意外得重,在枕頭上黏了會兒方清醒。畢竟是精力最旺盛的年紀,雖然昨天勞累整日,睡了—覺就恢複大半。
他伸手探向枕邊,卻摸了個空,忙起身四顧。
隻見大廳的火塘邊,她正拿了皮子裹混鈍,餡兒是魚肉混著河蝦,小小的裹進皮子裡,擰合就是一隻。
火塘上架了鐵鍋,水燒開了,她便將裹好的混噸丟下去,不多時,一隻隻白白胖胖地浮上來,看著就可口。
謝玄英嚇一跳:「怎得起這麼早?」又問,「柏木他們去哪兒了,要你做飯?」
「我讓他們忙去了。」她撈出混鈍,倒下拌好的辣椒醬,白色的混鈍頓時染上紅豔豔色澤,令人胃口大開,「你快洗漱吧,吃幾個?」
一麵問,一麵自己已經嘗了個,說道,「挺鮮的,給你下二十個?」
謝玄英還有什麼話說:「行。」@無限好文,儘在@
他飛快洗漱完畢,坐下就被塞了一碗湯混鈍,青蔥香油,小撮胡椒,清清淡淡的江南口味。
這—刻,謝玄英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情。
有彆於濃烈的愛戀纏綿,這種情意柔軟而綿長,不激蕩人心,血氣湧動,卻令他渾身轉暖,手足有力。
「丹娘——」他叫著她的名字。
程丹若:「不夠?」
「夠了。」謝玄英端起湯碗,和她—起迎接高升的日光。
天大亮了。
程丹若吃完了自己的拌鈍,把剩下的生混鈍放進竹籃,吊到房梁上。
「我去傷兵營了。」她道,「中午回來吃飯。」
謝玄英應道:「好,自己小心點兒。」
「知道了。」
程丹若走出屋舍,招來柏木:「帶我去傷兵營。」
柏木何等機靈,立馬知道她有話要問,一邊帶路一邊道:「夫人,爺這幾日心事重重的,白日在周邊勘察地形,晚上便挑燈夜讀,我們勸了都不聽。」
「李伯武他們呢?」
「爺會召他們問話。」柏木想了想,添了句,「不獨是咱們的人,其他營也—視同仁,並無區彆。」
「他平日與下頭的士卒親近嗎?」
「行軍在外,與大夥兒都吃大鍋飯,並不作小灶,遇見難行的路障,也下馬一道步行。但鮮少與人調笑,軍中上下均敬服有加。」柏木細細講解。
程丹若微微頷首。
每個將領都有自己的經營路線:知人善任的,便廣撒網,四處籠絡賢才;霸氣勇武的,豪氣乾雲,令人拜服;甚至生財有道的,也可使用金錢**,上下一起發財。
而以謝玄英的樣貌、出身和年紀,與人兄弟相稱,談笑無忌,隻會讓人覺得他年輕靠不住,失之穩重。又是文官勳貴出身,與草莽義氣毫不相乾,底下士卒不可能視他為自己人。
錢就更不用說了,都用在刀刃上,沒有餘錢給他收買人心。
他今年才二十四歲。
這麼輕的年紀,沒有足夠的威嚴和戰績壓陣,數萬人的軍隊豈能服他?
柏木說「敬服有加」,短短四個字,不知道耗了多少心血,承擔了多少壓力。
偏偏身邊還沒有一個能分擔的人。
可李伯武等人是謝家護衛出身,習慣了奉他命令做事,忠誠有餘,分擔不足。馮四又遭遇意外,下落不明,魯郎中為佐官卻留在了安順,幕僚之中也沒有一個有軍師的本事……綜合種種,他不得不獨自承擔—切。
當然,他做得很好,可做得好,不代表輕而易舉。
「今兒主要忙什麼?」程丹若問。
柏木說:「加固城牆,先前攻城的時候,有些地方塌了。」
「他去麼?」
「爺肯定會去看看。」柏木問,「夫人可要同去?」
「我不去。」傷兵營已在眼前,程丹若道,「快中午的時候,你記得過來叫我吃飯。」」
「是,小人記下了。」柏木笑問,「不若這樣,小人四處問問,可有人家願意賣雞,燉一鍋雞湯如何?」
「那再好不過。」程丹若撩起營帳的簾子,擺擺手,「這裡有護衛看著就行,你回去吧。」
「是。」柏木朝跟隨的田北點點頭,算打過招呼,急匆匆地走了。
雞湯可得燉上幾個時辰才好。
程丹若則瞬時轉換成工作模式,問看診的錢大夫(惠民藥局大使):「有沒有重病高熱的…..」
話音戛然而止
。
她驚愕地看著汙水橫流的營帳,皇端─股惡臭徘徊不去。
年輕的範大夫滿頭大汗,見著她如見救星:「夫人,這人的肚皮破了!」@無限好文,儘在@
程丹若:「……」
她看見了,這人的肚子崩裂,露出慘不忍睹的腹腔。
嗯,腹腔感染,還是糞便外溢所致。
不該同意喝雞湯的……這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