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米“嘩嘩”淌落,流了一地,好似流沙。
“走!”黑勞大喝,“我斷後!”
他側身避讓到死角處,讓背負糧食的苗兵疾馳離去,帶走生存的希望。
謝玄英短暫地衡量過後,就做出抉擇:“不用管他們。”
田南駐守在安南—普安的必經之路上,他們帶不走那麼多糧食。
命令被很好地傳達了下去。
然而,黑勞目睹自己的人於箭矢的簇擁下離開,仿佛僥幸逃出生天,心卻反而下沉。
放任他們帶走糧食,不是前麵還有伏兵,就是他們的目標是自己。
黑勞緩緩抽出了背後的刀。
既然如此,死中求活。
他挽住韁繩,不退反進,帶領著自己的手下,朝山上衝來。
再多的箭矢,在密林麵前也不得不失效。
這就是雲貴地形的可怕之處,官兵無法倚仗更好的裝備,遠距離解決敵人,□□不行,大炮不行,必須與野蠻的叛軍近距離搏鬥。
“公子?”張鶴低聲詢問。
謝玄英沒有應聲。
張鶴明白了,他做了兩個手勢,安排好防守的陣型,耐心等待。
殺戮聲由遠及近,速度比想象中更快。
是一群強兵。
謝玄英側耳細聽,在心中給出了很高的評價。
很巧,幾乎同一時間門,黑勞也發自內心地感歎了一聲:“變強了啊。”
九月初左右,他曾帶領部下夜襲永寧。
彼時,謝玄英剛剛上任,迫切需要守住永寧來振奮士氣,而韋自行的失誤帶走了官軍的中堅力量,新兵過於稚嫩生澀,在他眼裡,就好像被剛長出牙的狗崽,怎麼戲弄都行。
若非赤碩支援不利,對方人數占優,黑勞原本能重創他們。
可隻過去短短四個月,這支官軍就長成了可怕的樣子。
他們配合默契,有人負責舉盾,有人負責掩護,還有人舉著□□,靈活地刺向馬匹。沒有人後退,以黑勞的經驗,後退的人都已經死了。
當他們解決一個敵人,並不會急著搶奪頭顱,會有人在後麵專門補一刀,隨後從容不迫地割下屍體的耳朵。
除此之外,指揮的士官也格外機警。
他們保持在了一個合適的距離,監督每位士兵的前進與進攻,杜絕任何臨陣脫逃的可能,時不時招呼兩聲,讓被帶入溝壑的人及時止步。
黑勞有點後悔,早知道敵人這麼難纏,他一定不會帶赤碩去永寧。
應該帶上自己的精兵,一鼓作氣,把主將埋葬在深山。
但現在也不算太晚。
黑勞橫刀擋住刺向自己的□□,輕盈地跳躍到一旁的石塊上,然後俯身縱跳,刀刃越過盾牌,割走了後麵的人的腦袋。
他在山間門出生,在山裡長大,和野獸一樣成長。
官軍的配合固然默契,在他看來卻還是過於死板了。他們隻會借助武器,卻不知道,在山裡搏鬥,最好的同伴是樹、是石頭、是荊棘。
黑勞撈住頭頂的一根樹枝,腹部卷起,如同猿猴一般靈巧地避開了三方夾擊,閃身藏進了樹冠。
騰挪轉移,他從另一頭滑了下來,鑽過盾牌的阻擋,滑入溝壑。
腳掌斜側著插入泥土,堪堪止住身形,跟著借灌木的陰影,快速又安靜地越過大量士卒,自另一處凹陷攀爬而上。
今天是三十,月色照大路還能勉強看清,在密林中幾乎無法提供任何視線。
官軍點亮了更多的火把,尋覓著他的蹤跡。
黑勞看向身後,朝一直跟隨自己的兄弟使了個眼色,把自己的頭巾遞給了他。
兄弟戴上屬於他的紅頭巾,默不作聲地跟隨了一段時間門後,以同樣矯健的身手躍上土坡,一刀砍死了落在最後的夥夫。
“他在這裡!”有人高聲尖叫。
黑勞勾勾嘴角,繼續順著地勢潛行。他躲藏在粗壯的大樹後,匍匐在欺負的溝壑中,踩著石頭、根莖和枯木,靈巧地繞過官兵的搜尋,慢慢靠近了凸出的山脊。
銀白色的甲胄被月光反射,比其他人更明亮顯眼。
找到你了。
黑勞伏低身,如同一條潛伏的蛇,安靜地趴在地上,黑色的苗服與泥土幾乎融為一體。
他耐心等待著。
“大人,抓到他了。”不多時,林中有人如此回稟。
黑勞看見對方動了動,最後一抹月色閃過,明月躲入雲後,模糊的暗影不疾不徐地朝他走來。
有人舉著火把,替他照亮前路。
就是現在。
黑勞看準了火光變幻的空隙,如同一頭追隨已久的豹子,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彈跳而起,手中的刀刃塗了幾層墨汁,黑沉沉地仿佛一條毒蛇,無聲無息地砍向對方的後頸。
電光石火間門,他看見謝玄英旋過身來,以肉眼難辨的速度拔出了腰側的刀。
“哐當!”
一聲極其清脆的金戈聲當空響起,猶如玉碎。
下一刻,無數火把圍住了黑勞。
明亮的光焰下,他看見了一張舉世無雙的麵孔,皎若明月,凜如刀鋒。
黑勞有一點意外,沒想到他真的如此年輕,真的如此美。
謝玄英也是。
他注視著黑勞手中的利刃,眸光轉深:“你的刀——哪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