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都是苦的。
迷迷糊糊睡了一段時間,鼻子忽然通氣了,立即沉沉睡去。
在深眠與淺夢的間隙,偶爾會聽見聲音。她知道是謝玄英在說話,並不在乎講了什麼,翻身繼續睡。
但這次,又睡得不甚安穩,胸口憋悶,被咳嗽憋醒了。
“咳咳。”她眼睛還沒睜開,人先咳嗽了起來,還有痰堵塞喉嚨的感覺,隻好睜開眼找痰盂。
“吐。”麵前遞過來一塊素淨的手帕。
程丹若接過來,吐掉痰液:“咳,我頭疼。”
謝玄英道:“你受了風寒,大夫已經看過了,開了荊防敗毒散。”
“不,不行,我咳得厲害,咳咳咳。”她改藥方,“換止嗽散。”
謝玄英隻好依她:“你說,我寫。”
“桔梗、荊芥、紫菀、百部、白前、甘草、陳皮。”她摸摸額角,感覺頭疼又惡寒,便道,“防風、蘇葉也加上,用生薑湯服。”
謝玄英都記下,命人重新煎藥。
她覺得鼻子又堵住了,找帕子擤鼻涕。
謝玄英遞上她藥箱裡的乾淨帕子,可看她粗暴地掐住自己鼻尖,忍不住劈手奪過來:“輕一點,呼氣。”
然後輕輕擤掉。
“……”她不太自然道,“我自己來,你的傷——”
謝玄英撩開衣袍給她看傷口:“稍微有點紅,我已經打過針了。”
程丹若伸手,虛虛摸了摸他的傷處:“骨頭呢?”
“有點疼,可能斷了。”謝玄英平淡道,“還好擋了一下,沒傷到腹臟。”
肋骨固然脆弱,但也卸掉了□□強大的力道,否則箭頭紮得還要深,哪像現在不過皮肉傷。
程丹若低低咳了兩聲,道:“叫人拿竹子編個骨架,大小和你,咳咳,和你胸圍差不多,穿在汗褂外麵固定、咳,省得你動的時候移位。”
謝玄英溫聲道:“好,我這就吩咐人去做,你彆擔心。”
“不要再多動彈了。”程丹若仔細摸了摸他的胸廓,“斷骨插進肺裡就完了,咳咳咳。”
謝玄英什麼都答應下來:“好,我就坐著。”
“躺下。”她蹙眉,“你需要休息。”
謝玄英道:“我坐著就好。”
程丹若:“躺下。”
“我不要緊。”他給她掖好被角,“你嗓子都啞了,彆說話了。”
程丹若望著他。
半晌,慢吞吞道:“可我冷。”
謝玄英一時頓住。
她閉上眼睛。
果然,耳畔響起衣料摩挲的聲音,枕邊多出熟悉的溫度,他伸開手臂,將她摟到胸口捂緊。
程丹若推開他,讓他平臥,隻是握住他的手:“好了,睡吧。”
謝玄英無法拒絕。他吐出口氣,支撐自己兩天一夜的精神漸漸委頓,很快,身體沉沉歇去。
再醒來已經是晚上。
謝玄英躡手躡腳地起身,叫水叫飯。
晚餐是牛肉湯麵,做得鮮美清淡,他吃了一碗,終於有點精神,見還有一碗雞絲粥,猶豫了下,還是將程丹若叫醒。
“有粥,吃些東西再睡。”
程丹若已經睡了一天,原也醒了,遂起來喝粥。
粥是雞湯熬的,很香很鮮,她一勺勺吃著,感覺血糖迅速回升,精神都好了。
吃過粥,又服止嗽散,用糯米紙裹了,薑湯送服。
熱薑湯一入肚,渾身發熱。
她鼻子好像通氣了,說話總算沒那麼費力:“你留在永寧不要緊嗎?”
“子彥找回來了。”謝玄英簡單道,“正好留他在普安主持大局。”
程丹若點點頭。
功勞不能一人獨吞,馮四消失了那麼久,既然沒死,總得立點功勞才好,否則昌平侯的麵子往哪裡放?
把普安留給他,方便自己休養,還能送個人情,何樂而不為?
“這樣也好。”她捧著薑湯,沉吟道,“黑勞死了嗎?”
“死了。”謝玄英說,“他為丁桃擋了三箭,被我親手射死。”
程丹若微微意外,卻也覺得是最好的結果:“那丁桃呢?”
“殉情了。”謝玄英平靜道,“她抱著黑勞又哭又叫,苗人顧不得她,隻好任由她去,她哭了會兒,拔刀自戕了。”
程丹若道:“也好,黃泉路上做個伴。”
謝玄英卻道:“這怕是難了。”
“怎麼說?”
“黑勞的人頭要和白伽的屍骨一起送回京城。”謝玄英說,“丁桃麼,定西伯家在貴州還是有些香火情,我讓人給她收斂了屍身,埋到她母親身邊去了。”
程丹若懂了。
定西伯被抄家,可三代下來,總有親戚好友在,丁桃作為遺孤,能妥善安葬,無疑是個不大不小的人情,對他們後續治理貴州必有助益。
不過,“白伽也死了?”她倒是不知道這茬。
謝玄英頷首:“為擋住官兵,自焚而死,倒也是個膽魄過人的女子。”
程丹若讚同,但又真心實意道:“馬上二月了,也是一樁好事。”
叛首伏誅,意味著戰爭終於可以結束。
春天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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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平二十四年秋,謝玄英曆貴州參政,秋,韋自行殉,升巡撫,主白山黑水二部平叛。月餘破數寨,平永寧,次年二月,斬逆首黑勞,複普安州,貴州遂安。
——《夏史·列傳九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