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見,此事不管在平民之家,還是天家官眷,都已經發生過很多次,是人情的體現。
既有前例,皇帝想認親爹媽,也不是不能考慮。
王尚書作為禮部尚書,本朝文學大家,號召力自然非同一般。他寫的奏疏兼顧理論和實例,說服力極強,立馬就有其他人跟上,說什麼人情與天理並不違背,禮要順從人情,等等。
皇帝龍顏大悅。
但反對聲並未因此減少,相反,變得更多了。
反對者認為,倫理綱常不可兒戲,更有甚者直接點名關竅——“惟宋儒程頤《濮議》最得義理之正,可為萬世法”。
王陽明的理論可不是正統,他說什麼,我們不聽,我們就聽程朱的。
這不罵還好,帶上了心理學派之爭,其他不想管閒事的人也坐不住了,紛紛上疏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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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月,程丹若熱衷於看邸報,上頭登了好些大臣的奏疏諫議,那叫一個精彩紛呈,堪比民國文人登報對罵。
看到特彆好的句子,她就抄錄下來學習。
在古代很痛苦的一件事就是,彆人罵人聽不懂,或是想罵又罵不出來。
還是讀書人會罵人啊,殺人誅心。
太精彩了。
“丹娘,信寫好了,過兩天你記得寄回家去。”謝玄英擱筆,卻見她正對著邸報看得津津有味,不由好奇地接過,“給我看看。”
一目十行看完,眉關緊鎖。
程丹若道:“怎麼了?”
“私心太甚。”他點評道,“再這麼下去,真不知如何收場。”
她道:“各取所需罷了,說不定這回,從祀一事便能塵埃落定。”
幾年前,王尚書剛入閣的時候,曾提過讓陽明先生從祀,但勢單力孤,最終石沉大海,不了了之。現今事情出現轉機,皇帝要用上心學的理論,多半肯抬一抬轎子,準許從祀。
一旦心學與理學並為正統,天底下的讀書人可都要受到影響。
“你不高興嗎?”她問謝玄英。
謝玄英歎了口氣,表情複雜:“不好說。”
從祀能成,他自然高興,但以這種方式達成目的,又令他反感。
“你怎麼想?”他好奇她的想法,“我總覺得你不喜道學家。”
“對,但這件事……”程丹若用了同樣的評價,“不好說。”
本輪大戰,理學勝出,意味著以後思想束縛加重,禮教更為森嚴,但心學勝出的同時,也是君權的勝利,皇權會被鞏固。
一言以蔽之,都不是什麼好事。
“算了,同我們乾係不大。”她翻過邸報,點點上麵的一行小字,“我們隻消準備接人就好。”
是的,在朝臣們互相打嘴仗的時候,皇帝用實際行動鼓舞了支持者,他把最早反對他的一批人罷官流放了。
左鈺因為父親的淵源,曾有不少人上書求情,被不幸挑中流放。
在西南和西北之間,皇帝稍微猶豫了下,考慮到貴州剛打過仗,急缺人口,便隨手一揮定下了。
謝玄英白得姑父的一個大禮包。
提及這事,他終於高興了些:“總算不負薑先生所托。”
程丹若掃他眼:“你們倆的關係倒是忽然變好了。”
八月十六,剛過中秋,謝玄英就去找了薑元文,兩人不知說了什麼,忽然就變得和睦友好起來,每天一道出門,還時常手談到深夜。
“棋逢對手,比和我下棋開心多了吧?”
她棋藝臭,但喜歡玩,勁頭和以前玩消消樂差不多。
謝玄英擁住她,好聲好氣道:“我過兩日就走,他留給你開漢學,嗯?”
提起正事,程丹若就不開玩笑了:“給各寨的信都寫好了?”
“唔。”他避開了視線,“光燦替我寫了。”
靖海侯給他送過潤筆的清客,但他看不上對方的文筆,不想冠名,如今薑元文代筆公文,龍騰鳳彩,高了不止一個水準,賞心悅目。
程丹若:“……”
她隻好安慰自己,等他走了,這個高水平的秘書就是自己的了。
謝玄英見她神色不虞,立即道:“你的文章,我替你改好了。”說著,馬上找出她的稿子,上頭都是朱筆圈出的點評,“我每日忙完,夜裡挑燈寫的。”
程丹若又一次被勾走了思緒。
她翻看著手上的文章,這是她之前寫的關於婦產科的知識,因是自家人看,內容十分全麵,有排卵期的正確推算,月經的周期,備孕時的注意事項,也有生產的要點,產後的疾病治療。
謝玄英按照自己的理解程度,逐一做了批注。
比如,關於排卵期的推測,備孕時忌酒水等事項,他就讚同寫上,但懷孕時的種種禁忌破除,就建議她多斟酌。
忌諱總是寧多不少,比如吃兔子容易得兔唇的說法,即便說了是誤傳,產婦也不可能吃兔子,大家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生產的種種事項,則被重點標注,比如穩婆必須洗手,器具都要高溫消毒,這些都在戰場上驗證過了,可靠性極強。
他最關注的是嬰兒保溫箱。
“你說是個灌注熱水的雙層箱子?”他挺好奇,“做出來沒有?”
程丹若道:“做好了,連溫度計都做出來了。”
保溫箱需要嚴格控溫,總不能用手去試探熱水的溫度,所以,在做保溫箱之前得先做出溫度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