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察使委婉地告狀,說自從這群人來後,矛盾頻發,都是土司子女,該怎麼裁決才好?她不能把人叫過來就不管了吧。
程丹若無奈之下,寫了信給謝玄英。
你完事沒有?
完事了就快回家。
煩死了。
於是,謝玄英在半個月後回了家。
程丹若正在寫信,聽見人聲,還以為耳朵出現幻聽。
探頭一瞧,還真就是個大美人龍行虎步進屋,滿身的土,跟在他腳邊的兩隻獵狗連打數個噴嚏。
“這麼快?”她大吃一驚,上下打量,“出什麼事了嗎?”
謝玄英脫掉鬥篷,在門口撣掉灰,去次間更衣:“沒什麼事就回了。”
程丹若:“打完了?”
“暫時。”他道,“掃平了兩個村社,他們暫時老實了,明年就不一定。”
和苗人打就是這點最煩,打著打著人家不乾了,往林子裡一縮,穿過武陵山就是湖南,換個地方流竄。
謝玄英巡撫貴州,總不能跑去人家湖南剿匪。
“軍屯劃得差不多了,衛所的人也安頓了。今年冬天不好過,得調些糧食過去,幫他們安家落戶。明年春耕秋收,才能算安定下來。”
他吐出口氣,苦笑道,“急不來的事。”
程丹若深以為然。
謝玄英脫了磨薄的靴子,換上輕薄舒適的雲履,瞧她一眼:“況且,你都陌上花開,我不得速速歸啊?”
她不認:“我幾時說過這話?”
“你給我送了襪子,不是讓我早點回來?”他換了身衣裳,擰帕子擦拭臉頰和脖頸,深深吐口氣。
“這是生辰禮。”程丹若否認,“你亂想什麼。”
“反正我瞧出來了。”他打理過自己,方才湊近,仔細端詳她的臉龐,“你受累了,清減許多。”
程丹若不覺得:“衣裳穿得厚才顯臉小,你才瘦了吧?”
“還好。”他也不認,轉移話題,“今晚吃什麼?”
程丹若想想:“桂花炒年糕?”
“吃了一天的沙子,改日再吃甜的好了。”謝玄英彆過臉,吩咐竹香,“叫廚房做些開胃的小菜。”
又同她道,“底下人孝敬了個廚子,擅長湖廣菜肴,我把她帶回來,改日你也嘗嘗手藝。”
她微微揚起眉峰,掃他眼,慢條斯理道:“行,佩娘家走了後,我倒是很久沒吃過粵菜了,今天就燉個人參豬肚湯。”
謝玄英覷她。
程丹若瞅回去。
還是理虧的人先認輸。他解釋:“月初吃了兩口冷食,克化不好,這兩天已經好得多了。”
一麵說,一麵去摸茶壺。
溫的。
“嗬。”程丹若占據上風,冷笑一聲,抬抬下巴,“手,脈。”
謝玄英隻好伸出手腕,給她摸脈。
程丹若仔細診了一會兒,沒發現什麼大問題,勉強消氣:“怎麼吃冷的了?”
“在山裡。”他言簡意賅,“難免的,彆擔心。”
她狐疑:“其他傷著了麼?”
“沒有。”謝玄英道,“千餘人的苗寨,哪裡用得著我動手。”
他再次轉移話題:“家裡怎麼樣?”
程丹若道:“左子圭試寫了一章《邊史簡談》,正文少,注釋多,不是《禮記》就是《春秋》,我讀得吃力,你看吧。”
說著打開矮櫃,將收好的書稿遞給他,如釋重負,“同他們說話太累人,總怕露怯。”
她以前接觸過的讀書人很少,陳老爺幾乎和她沒有交流,晏鴻之又曠達隨意,謝玄英更不必提,從不長篇大論,引經據典,故而從沒意識到書讀得少,交流起來有什麼問題。
直到薑元文和左鈺出現。
一個才子,一個兩榜進士,四書五經就不必提,《史記》《左傳》《呂覽》都是熟讀的,還有公羊穀梁,讓她這個隻讀過名家精選的人汗顏不已。
“術業有專攻,有什麼好露怯的。”謝玄英拿起橘子,隨手剝了兩瓣。
果瓤甜極了,他塞給她一瓣,“不要妄自菲薄。”
“微言大義,我實在看得心煩。”程丹若吃了兩瓣柑橘,抱怨道,“還有幾家土司送來的孩子,天天鬨騰,心眼都不少。”
謝玄英問:“想我做什麼?”
她沉吟:“你帶了多少人回來?”
他道:“三千。”
“駐兵吧。”她說,“見到兵馬就老實了。”
“行。”他道,“正好冬天有時間,把貴陽府的盜匪都清一清。”
兩人商議定,便是晚燈時分。
廚房端上熱騰騰的菜肴,人參豬肚湯、素炒山藥、香菇炒肉片、烏雞燉栗子、鹵牛肚、卷心菜拌花生、蒸南瓜。
夫妻倆坐到桌邊,你夾一筷菜,我舀一勺湯,如往常一般吃起了晚飯。
熱氣嫋嫋,模糊了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