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布政使的小妾生了個兒子,個頭略有不足,他立馬買了最貴的箱子,還覺得太簡陋了。
程丹若沒有一點改的意思。
多點金粉銀飾有屁用,還會影響保溫換氣,實用普及才最重要,愛用不用。
技術壟斷時期,沒有誰會傻到不用。
至於產鉗,迄今為止隻用過一次。
程丹若在家悶了一個冬天,掏懷無數水果,剝了幾百個雞蛋,終於恢複了一點手感,能夠順利把五六個橘子組裝的嬰兒模型掏出來了。
她又用牛皮、豬肚做了個更真實的模型,每次都“血”流成河,撕裂一片。
正好再練一練縫針。
謝玄英看她縫口子,眉關緊鎖:“就這麼縫?”
“對,裂成這樣,縫針已經感覺不到了。”她專心穿針,“生孩子比你斷肋骨還要更痛一點。”
謝玄英心中戚然,不由搖頭道:“上蒼不公,生兒育女何其難,卻唯獨母親一人承受。”
程丹若看向他,能有這番感悟,已經強過世間九成九的男人。
於是,反倒舍不得嚇唬他了。
“你擋著我的光了。”她低頭繼續縫合,“忙你的去,彆礙我的事。”
謝玄英看看遠處的影子,彎彎唇:“好。”
持續不斷的練習在四月派上了用場。
有人送了個產婦過來,說是上山采藥,不小心跌了跤,羊水當時就破了。值班的周穩婆立馬洗手,幫助產婦生產。
沒多久,便知道不好。
產婦摔斷腿,疼得渾身無力,早早沒了力氣,等能看到胎兒頭,已經再也沒法用力了。
眼見胎兒遲遲出不來,產婦又氣若遊絲,程丹若診過脈,就決定用產鉗試試。
耗費一個多時辰,終於把胎兒弄了出來,但難免留了些印子。
等在外頭的婆婆看見孩子,脫口而出:“怎麼有鬼手印?”
程丹若無語:“是夾子留的印,過幾天就好了。”
從產婦到穩婆,都戴著口罩,婆婆不認得她,當是藥局的丫鬟,質疑道:“什麼夾子?你們用夾子夾了我孫子?”
程丹若:“……不夾就悶死了。”
“怎麼能上夾子呢?”婆婆心疼壞了,摸著孫子扁扁的腦袋,焦急道,“我孫兒的頭都是扁的,不會腦子變傻吧?”
程丹若沉思片時,緩緩道:“早生的小兒魂魄不穩,這樣把魂夾住,不易被鬼勾走。”
婆婆愣住了。
程丹若借機脫身。
回到家,她第一件事就是拿出自己的書稿,在產鉗部分加了一些內容。
胎兒神魂不穩,故產鉗夾子須常供奉於神像前,日日清潔,以安神驅邪。
寫完,滿意地點點頭,重頭翻閱這本婦產新書。
講鼠疫的叫《論鼠疫》,這篇就叫《論生養》,分為四個部分:備孕、懷孕、分娩和產後。
備孕提出一個受孕的原理,點一筆生男生女從父,強調父母最好戒酒戒藥,鍛煉身體,歲數太小不建議生養,歲數太大容易有問題,血緣太近也不好——因為無法科學論證近親結婚的問題,乾脆不寫理由,隻說觀察所得,原因不明。
懷孕期間禁忌太多,反倒沒法逐一羅列,她隻強調要注重產婦的心情,不要因為孩子就忽視母親,母親感受不佳,孩子也會受到影響。
此外,除非身體虛弱不得不臥床休養,不然還是日常行動,隻忌重體力勞動。
房事前三月禁止,這一點古人早有所知,簡單提一二罷了。
分娩的注意事項無非就是衛生,儘量避免產褥熱。宮口開的過程,提醒產婦不要提前用力,不要害怕,並附上呼吸之法。
產鉗略微提一嘴,主要說明原理,輔助生產。但具體如何使用不多說,這個需要培訓,光憑文字和圖紙無法說明白,要是有人不明就裡,隨便拿夾子去夾胎兒,難保出事。
產後的內容,保溫箱自然是大頭,此外專門講了產後憂鬱,情誌內傷之說,沒有激素概念,便說母體虛弱,氣虛血微,易感外邪,家人當多關懷,等等。還有兩胎之間最好間隔兩年,方便母親調理身體,也好全心照顧嬰兒。
總得來說,是非常完整的一篇婦產科文稿了。
程丹若看來看去,覺得暫時無法修改,遂交稿刻印。
和瘟疫不同,家家戶戶都有生育,所以這回,她把數得上的親朋好友都給送了一遍,還給太醫院捎去了幾個保溫箱。
生育關乎千家萬戶,看得人自然遠比《論鼠疫》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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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殿。
皇帝翻閱著手上簇新的書稿,問太醫院的盛院使:“這書寫得有沒有道理?”
盛院使謹慎道:“不乏直切要害之語,尤其產後婦人憂鬱,臣所見不少,卻從未放在心上。程夫人畢竟是女子,在婦人事上總是更敏銳一些。”
“朕不是問你這個。”皇帝煩得很,啪一下把書丟開,問太醫院專注婦人一科的葉禦醫,“這受孕日子一說,可有來曆?”
夏日炎炎,葉禦醫的額角沁出了汗,卻不敢擦:“回陛下的話,程夫人言,經血乃死血而非活血,與臣所知確有不同,臣畢竟是男子……”
《論生養》的備孕中,程丹若沒有直接提出卵子的概念,沿用了古人父精母血的受孕說法,提出“母血化肉,父精凝骨”的概念。眾所周知,男女不同在骨相,所以生男生女取決於父,而非母。
而要懷孕,關鍵要在母親氣血充足的時候受孕。
女人氣血何時最足?不是月經期間,經期前後,血已經失去活力,理由就是經血不鮮亮,與鮮血大不相同,且有血塊。
新鮮的血液是流動的,怎麼會結塊呢?所以,經血是死血,活力已失,按照月經周期推算,月經前14天左右才是精血活力最佳的時間。
也就是真正的排卵日。
這兩天女子體溫較平日高,也是“血氣”旺盛的體現,行房也比平日順利。
葉禦醫不讚同這說法,與他所學大相徑庭,可問題在於,他是個男人,從沒有看過女人的經血,更不會知道女人的體溫變化,欲分辨卻沒法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