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的下午, 好戲繼續上演。
皇帝和太後遣人到各家封賞,基本都是象征性的禮物,多是金銀彩鍛。誰家都不差這些,要的就是臉麵。
靖海侯府的東西不少, 難得的是賞給柳氏十匹彩鍛之外, 還賞了程丹若六匹。
絕對不是錯覺, 程丹若明確感受到,太監宣布完賞賜,她身上就集中了許多灼人的目光,有榮二奶奶的, 也有仆人們的,大家各有各的思量。
柏木在外頭跑了趟,晚飯前收集了消息, 閣老家都是八匹, 承恩公和安國夫人也是十匹, 與往年等同。
彩鍛是皇帝賞的,顯然,無論心裡怎麼想, 他不打算讓人罵自己寡恩。
傍晚, 柳氏傳話不必伺候,各院開小桌吃飯。
程丹若發現, 今天的餐桌上出現了回鍋肉、辣子雞丁和小炒黃牛肉,都是她在貴州常吃的菜色。
“真不容易。”她感慨。
侯府的下人是很會看人下菜碟的, 越是積年老仆, 架子越是大,年輕的媳婦還奈何不了他們——敢仗著是主子就去廚房點菜,人家有的是套話應付, 什麼份例不夠了,前頭有太太奶奶急著要,即便當麵應承,背後都要編排兩句。
程丹若進門後,素來不和廚房杠上,給什麼吃什麼,好在習慣了食堂的操作,份例又多,也不難吃。
真要難以入口,他們也彆想混了。
這麼一個油水足又奸猾的部門,主動送她愛吃的菜,可見被太後和皇帝的賞賜震懾住了。
謝玄英道:“應該的,你就是太好性兒了。”
“有嗎?”
“在天心寺被老媽子搶菜的事,你忘了?”他反問。
程丹若真忘了:“好像是。”
那時太苦了,苦到自己都不覺得苦,現在想想,好似夢一場。
謝玄英見她這般說,也不再理論,往她碗裡夾了兩塊肉片:“你也累一天了,多吃點。”
“沒事,熬得住。”她還是大學生,大學生誰怕熬夜?程丹若不以為意,反而與他閒聊起來,“今晚上好多人要睡不著覺了。”
謝玄英酒還沒醒透,隨口道:“太後行事不甚穩重。”
越上等的人家,越在乎體麵。誰家都不缺那口飯、那匹緞,要的是帝王心裡的次序和看重。
程丹若撇過唇角。
他留意到了,挑眉道:“說起來,你好像更在乎這兩盤菜?”
“菜是吃到肚子裡的東西,我當然在乎。”程丹若慢條斯理地說,“陛下和太後的恩賞,我也很在乎。”
個屁。
誰在乎皇帝本人和太後本人的喜惡?不過是他們掌握生殺予奪的權力,才不得不在乎。所以,雖然太後今天賞了她臉麵,她的心情卻並不好。
新太後的行動力有點強。
她有了權柄,就開始使用權柄。
就,很煩。
這種煩悶並非源於太後本尊,而是君權的至高無上。
以前一個皇帝就夠煩的,現今衍生出一個太後,更煩了。
還是回鍋肉好吃。
程丹若熟稔地調解自己的心情,封建的氣氛好比西伯利亞的冷空氣,生在寒帶就得麵對。
有什麼辦法呢?
再吃兩口辣子雞丁吧。
雞丁切得不大不小,炸得酥酥香香,很下酒。
程丹若點評:“放點花生會更好。”
謝玄英拿起攢盒裡的花生,剝掉殼和紅衣,放到她手心裡:“吃吧。”
她笑了起來。
兩人又重新說起了閒話。
謝玄英講了他在前頭的情況,齊王、豐郡王不曾露麵,王尚書抱病數月,今天終於出現,看著老了很多,許尚書還是老樣子,八麵玲瓏長袖善舞,龍屁拍得很賣力。
就著八卦下飯,飯也多吃兩碗。
紮實地吃過一頓正餐,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再喝杯牛乳茶,泡會兒腳,舒坦了。
昨晚熬夜,今天八點鐘就洗漱,九點鐘吹燈睡覺。
帳子裡黑漆漆的。
謝玄英嚴嚴實實地給她蓋好被子,下意識道:“不許踢被子。”
“我沒踢。”程丹若反駁。
他伸腿檢查了遍邊緣,確實好好的,仔細想想,她已經很久沒探腳尖出去了。
“我腳在這兒呢。”她把冰涼的雙腳貼在他的小腿上,“這兒。”
謝玄英忍俊不禁,摟緊她:“嗯。”
那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同樣的拔步床,同樣的人,不一樣的心情。
“睡吧,明兒還要去老師家。”他說。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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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二,回娘家。
昨天睡得早,今兒醒得也早。程丹若一麵感慨自己重歸繁華生活,一麵利索地起身穿衣。
她穿上白色織金過肩蝶穿花的襖子,下頭搭配五穀豐登的寬襴裙,梳了個標準的金絲狄髻,插兩件得宜的頭麵。
再將朱砂心臟的墜胸掛好,左腕攏上碧璽手串,右手空著不好看,戴上一枚祖母綠戒指。
“這戒指是聘禮裡的吧?”謝玄英過來瞧了眼,“頭回見你戴。”